贞书听出了神,抬头问道:“不过为了只狗?”
那人点头道:“正是。那狗寻常人家不能养,养了是杀头的重罪。唯有皇家御赐他养了,他才能养。若偷运到黑市上,一只狗几千两银子都有价无市。”
贞书听他谈的内行起了疑心,试探道:“若你只是个长工,几千银子也算是注大财。”
那人摆摆手道:“君子爱财,取之有道,我是个本份老实人,断不会干那种事情。”
贞书见他在山坡上坐了一刻钟,确也是个手脚本份不乱瞟乱看的样子,心里有一两分信他,又问道:“那如今你可有去处?”
那人摇头道:“家是不能再回了,只能走一步算一步。”
贞书往他身边挪了挪,以手作福道:“不知能否请大哥送小女一程,到山那边,小女定叫母亲重谢您。”
那人往远处挪了些,摆手道:“谢倒不必,如今你落难在这深山中,但凡是个男人都该送你一程,只是……”
“只是如何?”贞书追问道。
那人手指了官道言道:“如今那些家奴也不知是否散去,但官道上定有人蹲守,我若走了官道送你,可不是叫他们逮个正着?以小民的意思……”
“如何?”贞书又追问道。
那人双手指了自己道:“若姑娘信我,我知道有条小路,此时若咱们抓紧了赶路,顶多天亮便能出这五陵山。就怕妹妹不信我。”
贞书脑中思量半晌,也做不下决断来,改口问道:“不知大哥尊姓大名?”
那人又是咧嘴笑道:“尊姓不必,小民姓林,名大鱼。”
贞书好奇问道:“可是大禹治水的禹?”
那人笑而摆手道:“那里敢与圣君齐名?是水中大鱼的鱼。你尽可叫我大鱼哥,在乡里大家都是这样唤我。”
一番问答,贞书见他答的朴实,心中渐生信任之心,指了自己腿道:“我这条腿,瞧着也不过破了些皮,流血不多,可一点劲都使不上,走不得路。能否劳烦大哥替我折枝棍子来叫我撑着走?”
趁着皎洁月色,林大鱼凑近了贞书腿瞧了半晌道:“你再使劲伸腿。”
贞书依言抻了又屈。
林大鱼看完又道:“能否容我按压一下,或者能替你治。”
贞书微微点头算是允了,那林大鱼抱拳道:“得罪姑娘了。”
他只伸出五指,在她膝盖周围按压,贞书疼的轻哼了一声,将腿往后一缩,他便伸出另一手抓了她小腿,再一只手压住那膝盖,一手慢慢转着膝盖,另一手抓紧了小腿,双手猛然使劲。贞书疼的差点晕死过去,混身沁出了一身冷汗,一伸腿才知这腿竟是有知觉了。
林大鱼道:“不过是脱了臼,如今已经好了。只是这几日不能多走路,不然怕弄成个惯性脱臼。”
贞书拾身站了起来,试着走了两步,果然除了外面破皮上那点微痛之外,腿骨之中再无方才那撕裂般的疼痛。她退两步跪了道:“多谢大鱼哥相救。”
没有经过的人,不能体会腿断了之后的无助与恐惧。
林大鱼扶了她起来道:“不过举手之劳,有何可谢?你若愿我送你,还请不要见怪,我背着你走小路,送你去找你母亲,可好?”
此时贞书已有五分信了他,再者,四野荒寂,此时不跟他走,那里还有更好的办法,是以便仍摇了那柳树苗子道:“能否请大鱼哥替我把它折断?”
林大鱼道:“它从一颗种子长到如今这样,也不容易,你又何苦非要折了它?只要你不嫌我,我背着你走,如何?”
贞书忙摆手道:“那也不必,我自己尽可以走。”
她试着往下走了两步,暗影中瞧不真切,一步踏空就要摔倒,还好林大鱼守在身后,一把将她捞住扶到了官道上,自屈膝在贞书身前跪了道:“快上来吧,我不过一个长工,自知身份卑贱,万没有想要轻薄姑娘的意思,不过是看你落难想帮扶一把而已。”
他将话说到如此地步,贞书如何还能推拒。她弯腰匐在他背上,双手虚扶上他宽厚的肩膀,还不及思索,林大鱼便起身站了起来,背着她几步跳下官道,拣水浅的地方淌过小河,沿苇草往山势较缓的另一侧走去。
林大鱼常行山路,在月光下甩开大步,虽身负一个女子,仍是行云流水般走的轻快。贞书今日清早起来用过早饭便一直随马车赶路,午饭也不过是在个路边茶寮中略微吃了些干粮而已。此时月上中天,想必已快到子时。她眼瞧着两旁黑压压不断闪过的树木并天上微闪的星辰,在林大鱼有节奏的步伐中渐渐打起盹来,也不知何时便伏首在他肩上,睡着了。
她不知睡了多久,在梦中又重演了一遍被马车抛下的景象,哭的不能自已。正哭着,忽而猛然清醒,抬眼四顾见四野天蒙蒙亮的样子,低头见自己仍爬在林大鱼身上,而林大鱼竟是一动不动的站着,便低了头轻唤道:“大鱼哥……”
“嘘!”林大鱼轻声道:“别动,别说话。”
贞书不知出了何事,却也知趣闭了嘴,低头脸颊蹭在他衣服上,见他半个肩膀皆是粘粘腻腻湿嗒嗒的,一抹嘴才知那竟然全是自己睡梦中流的口水,心中更觉不好意思,悄声在他耳边言道:“你放我下来吧。”
林大鱼缓缓侧了脸,唇几乎要贴到她脸上,皱眉低声道:“那里有只大虫。”
虽生在乡间,但老虎于贞书来说,从小至大也不过是年画上的猛兽。
她顺着他的目光望过去,此时天色微明,果见远处一片齐腰深的灌丛中隐隐有些灰黄的斑点。她心中恐惧,身体也微抖了起来,又手箍紧了林大鱼肩膀在他耳边悄声道:“你放下我,咱们一起跑。”
林大鱼仍是缓缓转过脸来,轻声道:“不行,它速度极快,咱们跑不过它。”
“那当如何?”贞书问道。
林大鱼复又转过头来,唇几乎要贴在贞书耳朵上。半晌又轻言道:“只能这样等着,看是否能逼退它。再或者……”
贞书忽而醒悟道:“你的意思是你已经站了很久了?”
林大鱼紧了紧背着贞书的手道:“从发现它在那里开始,我们就一直在对峙。”
贞书虽未曾经过,但也知此时情况危机,只盼着林大鱼能想出更好的法子来躲过这只猛兽。蔡家寺边上的陈家村里,有个农妇外出独自务农的时候,曾叫一只狼咬伤了脸面,虽后来被人发现赶走了狼捡回一条命来,但她半颊被狼咬掉,其容状之可怖,贞书见过一回之后就永生难忘。若今日叫这大虫将自己咬死再啃的尸骨无存,这辈子可真是屈之又屈,死不冥目。
她亦紧盯着那灌丛,渐渐瞧清了老虎形状,虽此时天色仍黯,却也能看得出来它身上毛色亮丽光滑,想必是只正当成年的猛兽。顺腰望下,拖着一条长长的尾巴,足有她的拳头粗细。
林大鱼慢慢转身道:“躲不过了,它要发动进攻。”
贞书问道:“你怎么知道?”
林大鱼并不答回答,慢慢松了手叫贞书往下溜着,一边道:“我数到三,你就跑,只能往我身后跑,不能左亦不能右,记住了吗?”
她不能帮他亦不能自保,唯今只有远离,才是对他最大的帮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