束发践祚的淳嘉帝虽然已经在至尊的位子上坐了八年,却尚未亲政,每日里除了在后宫消磨时间,不过是去御书房听几位太皇太后指定的大儒讲课。
许是这个缘故,他通身没多少生杀予夺的凛冽气势,望去修眉朗目丰神如玉,眉宇之间一派谦和冲淡。若非刚为贵女们入宫之事祭祀过宗庙,以求子嗣,结束后直接来了这边,身上尚穿着天子衮冕,看着仿佛只是一介饱读诗书的富家郎君。
“楝娘。”进殿后看到狼藉的一幕,皇帝微露讶然,“这是”
袁悦妃乳名楝娘,自入宫以来,也只袁太后与淳嘉帝还会这么唤她。
原本气势汹汹,听了这话,眼圈儿一红,刚刚抬起来的手臂顿时放了下去,她倒不是要在淳嘉跟前扮贤惠不敢动手了,而是觉得委屈“恭喜陛下又得佳人妾身这又老又丑又不会哄人的黄脸婆,合该早早自请而去的,总好过如今当众受一个才进宫的小小宝林的欺凌好”
话音未落,云风篁已经膝行几步从她身侧出来,给淳嘉帝磕了个头,泣道“妾身不敢,妾身冤枉”
因为知道悦妃这主位难伺候,她这会儿过来伺候用膳,穿戴自不敢招展,粗看打扮没准还以为是殿上的宫女,然而女孩儿生的好,泪落纷纷之际愈显肤白发乌,齿皓唇丹,仿佛是一枝春日清晨蘸露的杏花。
娇怯怯跪在地上战战兢兢的辩解,眼底的仓皇忧恐尤其招人心疼,不止淳嘉帝凝眸了一瞬,原本只是说气话的悦妃低头瞧见,心口也不禁硬生生的一痛,真真正正感受到自己的确不那么年轻了至少没有跟前这花精似的小东西年轻
“当着本宫的面也敢勾引陛下,不要脸皮的东西”悦妃心口痛了,那就更加不肯让云风篁好过了,不假思索就抬脚踢过去,骂道,“就算你家里没规矩,合着这些日子的宫规都学到狗身上去了不曾”
悦妃虽然才照面就阴阳怪气的说云风篁乃是淑妃族妹,自己不敢得罪,但其实没怎么把这新晋宝林放在心上。特别是云风篁看起来挺柔顺挺好欺负的,她此刻打骂起来就更加肆意了。
谁知道腿才抬了点,云风篁已经哭天抹泪的扑上来求饶,嘴里说着“娘娘息怒”,手上却一点不含糊的将悦妃的裙摆狠劲一扯毫无防备的悦妃不但被扯了个踉跄,下一刻,更尴尬的事情发生了伴随着嵌宝石镶玉金厢石榴七事坠地的动静,绛紫底绣葡萄牡丹芙蓉裙吃不住力道,哧溜一下滑落下来
斛珠宫正殿顷刻之间杳无声息
连九五之尊的淳嘉帝都流露出难以置信之色,是怎么都想不到事情居然会发展成这个样子
“”身下骤然一凉、当众裸露出双腿的悦妃脑中一片空白,一时间竟然不知道该做何反应,而始作俑者云风篁,在震惊刹那后,倒抽一口凉气,蓦然起身,直奔殿外而去
见这情况,悦妃终于回神,顾不得提起裙子,凄厉喊道“快将那个贱婢给本宫”
千刀万剐的话尚未出口,就听到殿外传来一道重物落水声,须臾有宫人面色惶恐的进来禀告“陛下,娘娘,云宝林投水了”
悦妃正要爆发的愤怒瞬间被卡在嗓子眼里她顶着淳嘉帝青梅竹马两小无猜兼未婚妻的身份,为人处世也跟贤惠可亲半点不沾边,在这宫闱里还能混到现在且稳居妃位,当然不是全不长脑子的人。
所以知道云风篁这个所谓的云氏养女,甩脸色可以,一定的磋磨也成,但真将云风篁逼死、还是进宫第一天就闹出人命的话,彤霞宫的主位就算不为了心疼这族妹,为了自己跟云家的面子,也一定要跟她要个交代
更何况比起同为妃嫔的云淑妃,六宫之主的纪皇后,对袁楝娘更膈应。
总之这事情一旦闹大的话,云风篁什么下场且不说,悦妃是铁定吃不了兜着走
“宝林云氏初入宫闱不熟路径,误踩湖石,不慎落水,还不赶紧救人”宫人入殿禀告的时候,淳嘉帝已迅速脱下外衫遮住悦妃,此刻缓声开口,“云氏年少,听闻朕来,误翻酒菜,弄脏了爱妃的衣裙”
悦妃听到这儿明白他的意思,不禁怒目喷火
她肯定是十万分的不想放过云风篁,但思及一旦今日之事流传出去,纵然杖毙了这贱婢,自己也要成为六宫的笑料甚至还会被太皇太后、皇太后以及皇后这纪氏三代召过去训斥,质问她为何不将腰带系的牢固点一扯就掉什么的还是在皇帝跟前掉的,到底安的什么心思
对于悦妃这种出身而言,这种话脸皮稍微薄点的都可以去自挂东南枝了
因此只能打落牙齿往肚吞,默认云风篁只是在伺候自己用膳的时候笨手笨脚,弄脏了她的衣裙帮着这贱婢将事情遮掩过去
悦妃出身扶阳郡望族,自幼要风得风要雨得雨,这辈子就没受过什么委屈而眼下这次的憋屈程度,四舍五入已经可以跟当初被夺走凤位比了
毕竟纪氏的权势地位真不是袁家能比的,没纪氏原本的扶阳郡王也坐不上天子之位,她输的不冤枉。然而云风篁这贱婢算个什么东西论出身论身份论位份哪一点能跟她袁楝娘比
可她偏偏还不得不顺着淳嘉帝的话头大事化小“陛下放心,我自不会与这不懂规矩的小小宝林一般见识”
“一般见识”四个字,她是咬牙切齿说出来的。
于是,小半个时辰后,进宫第一天就泼了六宫公认最不好惹的妃子一身汤,还当众让悦妃走光的云宝林,已经神清气爽、怡然自得的靠坐在惜杏轩的隐囊上,嫌弃的看着念萱匆忙端来的姜汤“你家小姐的水性你还不知道就在荷花池里那么点功夫,能有什么事拿走拿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