伤筋动骨也就一百天,枉他天资聪颖,医术高明,治个崴脚居然还要三五个月,他怎么不说三五年呢。大半年没见,歪念头居然还没消。
苏可暗搓搓磨牙,现下只想打发他走,只得忍道:“随您,快点下方子吧。”
梁瑾承岿然不动,坐在杌子上俯下身,仔细地凑近了瞧苏可的脚踝,并没有发散的红血丝和淤青,舒了口气放下心来。然后继续胡说八道,“我知道你是催我走呢,这点伎俩对我可不好使。不过言归正传,我若是两日就让你恢复如初,可有谢赏?”
谢赏?还没见过这么死皮赖脸的。苏可不理他,抬头去瞧福瑞家的,哭丧着脸说:“舅母,您能让侯爷给我换个太医吗?不成的话,就按刚才的方子给我抓药吧。”
福瑞家的特别痛快点了头。好家伙,这常来侯府给老夫人瞧病的梁太医,什么时候成了蹦出来的拦路虎,和苏可这么纠缠不清。侯爷肯定不知情,否则不会找了他来。但这曲曲绕绕的往事要是让侯爷知道了,回头又得是一场腥风血雨。
她这时候也顾不上什么规矩不规矩了,视线直愣愣扫向梁瑾承,身体已经开始下逐客的动作了。
梁瑾承却不为所动,“放着我太医院院判的药不吃,去吃小医馆郎中的药,亏你也说得出口。咱俩这交情,传出去不是打我的脸嘛。还有,别拿令航说事,倒退十年,什么‘丰功伟业’不是我带着他干的,现在袭了爵位封了将军,在别人面前挺腰子行,站我面前不好使。你若不信,现下我就把他请来如何?”
福瑞家的吓得吸了一口凉气。侯爷要是过来,“舟公子”的事岂不就穿帮了。
这正想拦呢,苏可倒亮了眼珠子问道:“你既和侯爷这样交好,有个舟公子你可认得?”
福瑞家的一颗心,咔,裂了。
梁瑾承道:“周公子?周宁康?”
舟是个姓?苏可愣了下,迷糊地回道:“我不知道他的全名,只知道他家是皇商。”
“那就是他了,家里做茶叶的,走南闯北哪里都去。小时候也经常跟在我们身后,算是个纨绔中的纨绔。”梁瑾承蹙眉看着苏可,“怎么问起他了?搬出令航不管用,就打算搬出个周宁康来?你认识的人倒是不少啊。”
苏可说不出心中滋味,舟公子就是侯爷这件事,若不是今日在撷香居先瞧见了人影,后又听见了声音,她可能一辈子都不会去想。她是真的吓着了,许多细枝末节连在一起,越琢磨越怀疑。如今梁瑾承的话虽然证实了“舟公子”确有其人,可也不能排除舟公子是假他人之名。
如果舟公子真的是宣平侯,她该怎么办?
苏可心中盘算着,抬眸瞧见梁瑾承嘀咕的样子,心里沉淀出一个大胆的想法。权衡利弊,她觉得有必要试一试。
她道:“我其实是舟公子养在这里的外室。我现在是他的人。”
梁瑾承一愣,脑子轰地炸开来。
☆、第027章 这滋味漾心头
“什么?外室?”梁瑾承噌的从杌子上弹起来,难以置信地看着苏可,觉得这真是一个天大的笑话,这两个人怎么可能掺和到一块。他失笑着又坐下来,做出了然一切的神色,不屑地说:“是从令航那听说了康子这个人吧,拿来唬我,真是。我能信你才怪。”
苏可对他的质疑表示不所谓,“你若不信,大可把舟公子或者侯爷请来当面对峙。”
福瑞家的在旁边听得频生冷汗,不明白苏可怎么对侯爷的身份起了怀疑,这会儿抚着胸口忙接话,“侯爷日理万机的,有这闲工夫过来对峙这种事?”又转头对梁瑾承赔笑,“舟公子将姑娘托付给我们的时候,嘱咐千万到低调,防着人才好,也是为姑娘着想。”
梁瑾承渐渐收了笑意,视线从福瑞家的移向苏可,“这件事是真的?不是唬人的?”他目光炽烈,紧紧盯着苏可微咬的嘴唇,盼着那开合能带给他一丝希望。也只有她认真的承认,他才会相信。
苏可拿捏着这个分寸,面色清冷,“我好端端的拿清白唬人玩儿?”
梁瑾承心头一坠,“他强迫你了?”
“一开始确是强迫,但后来我也想通了。”
“你别想通了呀。”梁瑾承又激动起来,气得攥拳,“既然是他强迫你,凭我们之间的关系,我去同他讲,他不会不同意。你这样的人配他岂不糟蹋了。我不嫌弃你,待我同他挑明,尽快接你走。”
苏可坐着,他也坐着,可他身量修长,视线总是不能相平。苏可将脖颈扬起来,线条美得像一尊精致的花斛。她愰愣愣瞧着他,半晌眯起眼睛,“大人,您是认为我人尽可夫吗?”
“我不是那个意思……我只是……”梁瑾承呼吸一窒,不敢相信地看着苏可,“你不愿意跟我走?”
“舟公子待我很好。”苏可垂下眼睫,声音淡淡的。
梁瑾承咬牙切齿,“呵,康子向来懂得怜香惜玉,那是因为他自小就在脂粉堆里打滚。怎么,你还被他打动了不成?苏可,你不是这样的人啊。”他顿了顿,声音中透出一丝丝的期盼,“你是否有把柄在他手里?”
“有,我欠他钱。”
“多少?”
“一万两白银。”
梁瑾承认为自己听错了,她一个被遣出的宫女哪里能搞出一万两的亏空来。心里一揪,想着是不是周宁康故意设下的圈套。
但苏可的回答却给了他当头一棒。
苏可道:“在京城混不下就去了秦淮讨生活,一时失足,入了一家叫醉香阁的青楼。舟公子瞧上了我,花了一万两将我赎出来。”
在京城混不下……梁瑾承一个冷颤从头惊到脚,三魂七魄飘飘荡荡不知哪儿玩去了,整个人变得浑浑噩噩的。他看了看苏可平静的脸,难以想象她吃了多少苦,而这些苦却都因他而起。他心里满是愧疚和自责,声音卡在喉咙里发不出来,哽了哽才道:“我替你将卖身契买回来。”
苏可冷哼了一声,“然后呢?我就成了你的外室?”
梁瑾承脸色刷白,苏可眸中映出几分鄙夷,继续冷语,“在你们男人的心里,我就是你们可以随意买卖的玩物是吧。你们掏了钱,我就得跟你们走,完了还要感恩戴德,满心欢喜……”她吸了口气平静下来,神色展了展,“大人,请回吧。”
“我……你……他……”梁瑾承支吾了半天,发现竟无言以对,无话可讲。
他失神地站起身,药箱也没拿,脚步踉跄往门外去。到了门口,犹觉得心中酸涩,又急急走回来,“别为了和我赌气就这样委屈自己,你若真心愿意跟他,我不插手。要是你有一丝一毫的不情愿,我帮你。”
苏可不是铁打的人,况且他说出这些话来,总是很容易触动心底的柔软。她扬起脸看着他,实在的没有办法,只得把过往里的伤痛再扒拉出来,血淋淋地露给他,“大人,您还记得一个叫洛芙的宫女吗?”
梁瑾承面色白了一瞬,难堪地应着话,“我和那些宫女不过亲近些而已,决意娶你过门时,那些纠葛早抛开了。”
苏可的呼吸变得粗重起来,眼圈泛红,极力压制着想哭的冲动,斩钉截铁地说道:“我生是舟公子的人,死是舟公子的鬼。大人该像抛开那些纠葛一样也抛开我。”
事情有些变得不可收拾,梁瑾承五味杂陈,不知如何是好。一旁的福瑞家的朝他使眼色,他也知道此时离开,让她冷静才是上策。可他舍不得,放不下,她说起赌气的话来不分轻重,他也束手无策。
默了半晌,梁瑾承叹了一声转身离开。
福瑞家的心中有千般困惑,见苏可的样子实在不太好,也就没再多问,拿着梁瑾承落下的药箱追了出去。毕竟药方还没下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