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可还有些愣愣的,低头看了眼自己的衣裙,这才惊觉白裙子上早已脏得不成样子,连鞋子也脏兮兮的,试着错后一步,发现脚下的牡丹地毯上两个鲜明的脚印子。
苏可的脸腾地红起来。
“没事的,等会儿让人掸掸就行了。”无双领了苏可出去,顺着抄手游廊往后罩房走,“姐姐要打扫那库房,横竖也换身衣裳蒙个头,总不好这样蓬头垢面的来见老夫人,老夫人要生气的。”她语气停了一下,“姐姐现在调到撷香居了,精神爽利是头等的事。”
类似的话,白露刚也说了,还特意拿了胭脂来给她用。可见老夫人是喜欢身边人打扮的。
只是苏可脑子里瞬间想起了雍容华贵的三太太和打扮朴素的四太太。
苏可堆起笑容来,“刚才在库房里被个这么老大的耗子吓着了,现在还没缓过神来。”苏可用手比划了下,“不然也不能用这脏手摸脸。”说完笑了两声。
无双挺唏嘘,“这么大的耗子!”
“只怕还有一窝小的。”苏可皱了皱脸,吸了口气,将此事抛到一边,“借我个地洗把脸就成了。”
无双没做声,将苏可领到后罩房自己的屋子,前脚进来,后脚就有利索的小丫头提了水过来。小丫头眼神活泛,摘了帕子围在苏可领子上,还帮忙抓着头发,伺候苏可洗脸。苏可恍惚回到宫里的时光,那些个刚进宫分到手底下的小宫女也都这么上赶着来伺候。那时日子过得很清闲,比现在不知强多少。
她用深宫九年换来一朝太平,现在换到侯府,要熬多少年?
苏可在脸上猛拍了两把水,起身时接过小丫头递过来的帕子沾了沾脸,人也精神了许多。转身要谢谢无双的,但看见她从柜子里翻出来的茜色衣裳,嘴角不由绷了绷。
无双说:“头一天就弄得这样狼狈,让外人瞧见了笑话,老夫人看着也不高兴。这衣裳是老夫人赏下来的料子做的,我只穿过一回。看你身量和我差不多,应该合身,你就拿去穿吧,不要嫌弃才好。”她展开衣裳在苏可身上比了比,笑道:“这样老夫人看了也高兴。老夫人高兴了,什么事都好说。”
苏可恍恍惚惚察觉出了什么,她不傻,甚至因为知晓这其中弯弯道道的内情,她几乎能够断定无双所做的一切,全部出自老夫人的意思。
她顺从地换了衣裳,人刚从屏风后走出来,无双就拉着她坐到了镜台前。
“我帮你把头发重新梳一梳。”
苏可沉默地接受着安排。
散头,挽发,盘髻,扑粉,润胭脂……苏可看着镜中自己的脸一点点沾染颜色,心情竟然出奇的平静。
该来的总会来。躲不掉。
“姐姐和梁太医相识很久了?”无双用水润着胭脂的时候,目光从掌心移向了镜中的苏可。
苏可也从镜中看到了她,电光火石的一刹,有什么东西在心中隐隐成形。只是她有些拿不准。
无双的话到底是替她自己问的,还是替老夫人问的?
她回过身说:“在宫里当差的,有几个不认识他,只是手底下的宫女有个头疼脑热的烦到他,他为人爽快,对宫女们都很照顾。”
苏可说完这些,无双的脸色少有的露出了一丝迟疑。
这份显露的迟疑让苏可心中一动。她见得太多了,从太多的人脸上见过,也从洛芙的脸上见过太多次。她们对于破土发芽的感情落到一个游戏人生的人身上,总是迟疑多于肯定。她们不敢付诸行动和感情,却又控制不住。这种矛盾的状况下,人喜欢试探,并且犹疑不决。
苏可没料到,原来无双竟然也喜欢梁瑾承。
她一时五味杂陈,明明该借着这机会为自己搏一搏可能,可心里千回百转,最终还是撇清了这关系,“原先在宫里我帮过他一个忙,昨儿他出手相助,我们之间就算是一撇两清了。”
无双的眉眼几不可见地明朗了几分,她自己或许都没有察觉,但苏可却注意到了。两人的目光再次在铜镜中相汇,相视一笑。
“今儿是来撷香居头一天,姐姐要打扮得漂亮一些。”无双将掌心润好的胭脂膏子递到苏可面前,苏可捻了一点按在唇上,鲜艳欲滴的颜色,整张脸瞬间有了神采。
苏可很少穿颜色出众的衣裳,在宫里有统一的服饰,归了家又是一身干活的粗布裙。到了醉香阁,为了不突出自己,她几乎不打扮,所有的衣裳素到连花都不绣。她看着铜镜,杏色小袄外罩着的茜色比甲,十二幅的湘妃色裙子,衬着那一张精心涂画好的脸,整个人像一只盛开的芍药。
她二十三岁了,头一次在镜中看到像芍药花一样的自己。
苏可跟着无双重新回到老夫人跟前去,因为和之前相比太过不同,不仅老夫人,连郑太姨娘都静默了一会儿才出声。
“可真是漂亮,跟从画上走下来的似的。”郑太姨娘永远一副眉眼弯弯的笑模样,她眼角留意着老夫人脸上满意的神色,脸上的笑容突然就变了些味道。好在几十年修炼出来的泰然处之让她的笑容仍旧温和慈祥,只是脸上笑得越好,心里越是难受。
老夫人朝苏可招了招手,“人靠衣服马靠鞍,就该这么捯饬着才对,没得耽误了大好的年华。”
苏可抿着嘴唇点了点头,“平日里不在人跟前伺候,懒散惯了,往后我会注意的。”
闻音知意的人是最好相处的,老夫人甚是满意,和苏可说起积旧库房的事来。
苏可简单说了些情况,主要还是问老夫人的意思。到底是节俭着翻新充公,还是处理掉,她不能做主。而且看积旧库房里那些东西,好多大家具都是好木头底子,不知是磕坏碰掉了哪,没处放就挪到那去。时间长了,又潮,好东西都糟蹋坏了。
“我给你配四个粗使的婆子,也不惜的时候,慢慢规整着。”老夫人颇有深意地看了苏可一眼,苏可明白,老夫人才放心地继续说下去,“东西都交给你料理,只是一样都不许扔,能收拾出来的就造册,不能收拾出来的就单放着。你可记着了。”
苏可不敢有微词,一一应下。
都交代完,老夫人看了眼靠墙立着的那个大座钟,让无双换了茶来,又对苏可说:“你往后就跟着无双她们在这院子里吃饭,不要去大厨房了。”
这么一说,苏可才觉饥肠辘辘。中午的饭没来得及吃,从早上晃悠到现在,先被侯爷的事吓了一遭,又被老鼠吓了一遭,一通梳洗打扮耗到现在这光景,竟是水米未沾。也亏得她能顶得住。
苏可应着,正好借此机会提搬进来的事,“既是调到了老夫人这里,那往后我就不回……”
“侯爷回来了。”外面的小丫头一路跑到门口传话,守在西稍间落地罩边上的白露掀了帘子应了声,回来又对老夫人回禀一声,“侯爷回来了。”
老夫人没顾着苏可被打断的话,再次看了看大座钟,微微松下口气来,喃喃道:“今日回来得晚些。”
一旁的郑太姨娘已经站起身,展了展衣角,声音放轻,“才上任没多久,都督府里事情也多。”
老夫人撇撇嘴角没说什么,这时候,绣着梅兰竹菊的门帘子高高地掀开,已经换了家常袍子的邵令航带着一股寒风走进来,身姿挺拔,气宇轩昂,进到西稍间后先给老夫人跪下请了安。
老夫人忙让他起来。
屋里一众人纷纷给侯爷福身请安。
邵令航的眼角匆匆一瞥,并没有扫到熟悉的身影。他并不敢多瞧,翻身坐在大炕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