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最后一个字说完,溪水汇入大海,一切归于平静。
两个人默默坐着,该解决的事情还只说到一半,说是两句话就走的,结果说了这么多。
邵令航心里堵得慌,不想每次都不欢而散的,却总是收不住车。他看着苏可偏过去的半边脸庞,泪干了,就那么一滴,留下一道很浅很淡的痕迹。
“我……”他说不下去了。
我什么呢?我又说错话了,我回去了,我是真心真意的……
他不知道还能表露什么,整个人有些颓丧,身下的杌子也没有靠背,这样窝下身子更显狼狈。
狼狈……是狼狈,在她面前,哪一次不是灰头土脸。
他沉重叹了一声,呼吸从鼻子里带着五岳的重量呼出来,微一抬眼,却发现苏可已经转过脸,再次直直看着他。
愣住的片刻,苏可的嘴唇微微开合,吐了一个字,“好。”
邵令航有些懵,回不过神来,眼睛眨了又眨,难以置信地问她:“你说什么?”
苏可望着他,还是重复那个字,“好。”但显然他是还不能接受这现实的,苏可吸了口气,全乎着说:“好,我信你一回。倘若不成,你放我远走天涯。”
真是断得一手好句啊。邵令航有些哭笑不得,“那前面那句呢?”
苏可陈了须臾,咬了咬嘴唇,轻声道:“也好。”
面对她一丝胆怯没有的澄澈目光,邵令航表现得手足无措。呼吸乱了,坐也坐不住了。一直难以攻克的城池开门了,他真想大喊一声,像在战场上鼓舞士气一样的大喊一声。
“不过……”苏可犹豫着。
邵令航心里一紧,“怎么了?”
苏可耸了下肩膀,“纸条已经送进去了,田太姨娘要是真来,我还是想会会她的。”
邵令航一时僵傻,二楞小子似的看着苏可,没想她话锋转得如此之快。好半晌压下心里澎湃激昂的浪潮,他压着嗓音说:“万事小心,不要逞能。见事不好就跑,不要真和她过手。”他细想了想,派人暗中保护是可以,但在府里难免束手束脚,“府里人多,她去找你肯定不便,要是提前有什么消息或是动作,你要来告诉我。”
“好。”
邵令航嘴巴干干的,桌上倒的热茶已经变凉了,但还是能解渴。一口干了,恍然发现,似乎已经没有理由继续坐在这里了。
“那你早点休息,我先回去了。”
“好。”
邵令航起身整了整斗篷,苏可也站起身让到一边,脸垂着,这会儿又不看他了,一味躲着他的目光。他轻声问:“不是唬我呢吧,明儿我再见你,不至于翻脸不认人吧?”
苏可扬起头来,发现他眼中满是笑意,知道他并非问得真心,只是揶揄她。
她白了他一眼,转身去开门。邵令航有些恋恋不舍,但过犹不及,开端已经有了,别自己给自己整没了。所以手攥了又放,嘴唇抿了又抿,噗通的心跳堵着喉咙,故作镇定地说:“那我走了。”
苏可这回是点了头,两人作别,谁也没看谁,各自分开。
但各自都明白,许多事已经不同了。
——好,我信你一回,为你,我迈出这一步。倘若没能得偿所愿,我会割舍。我远走天涯,你还是你。
☆、61.061 明波推着暗潮
藏在圆茄子里的纸条仿佛石沉大海,过了五天,仍旧一点动静都没有。
苏可一开始并不着急,没道理刚送了菜,人家就必须先吃茄子。可是随着积旧库房的整理渐渐收尾,留在后花园的日子便不多了。她已经寻着各种借口,每天早到晚走,给出足够的空余时间和地方,可是田太姨娘却再没出现过。
不仅她没出现,灯笼也没有悄悄还回来。
苏可不禁担心起那个茄子,如果迟迟未吃,因她动了手脚,茄子会不会已经坏掉,被她们扔了。
随着日子一天天过去,苏可愈发认定了这种可能。
赶着戌初落钥前离开积旧库房,苏可在东角门外瞧见了插着手闷头踢石子的少砚。
那日邵令航走后,人没再来,却派了少砚天天在下值的工夫点守在后街上。要见她出了府,进了福家,少砚才能回去复命。好像那田太姨娘是个吃人的妖怪,她是以己为饵,随时有可能成为妖怪的腹中餐。
“天怪冷的,委屈你了。”
少砚跺着脚,嬉皮笑脸地说:“不委屈,爷吩咐的事肯定要办好的。”
苏可挑了挑眉,“他自己不来,倒让你在这儿冻着。”
“这两天事多,爷回来得晚,老夫人那边惦记,每日都叫过去吃饭。”少砚忙着解释,生怕苏可起什么误会似的,“明儿就腊八了,府里要施粥,老夫人信佛,还要准备法宝节。后儿还是圣寿节,五军都督府和兵马司这两日都抽不开身的。”
苏可笑道:“你说的这些我都知道,瞧把你急的。我不过是看你在这挨饿受冻,若不过问两句,显得我不通人情了。行了,我回去了,你也赶紧回去暖暖身子吧。”
少砚搓着手应了一声,身子还是没动地方。
苏可笑着摇摇头,施施然朝着福家走去,临进门的时候回头瞧,少砚还在那踮着脚张望。倒是很有几分宫里拍手太监的派头。
苏可抿着嘴角进门,脚步忽而一滞,猛然间想起了什么。
到正屋,福瑞家的正在拣布料,有些是新置办的,有些是苏可得了老夫人的赏拿回来的,零零总总小二十匹,都展开了一点,互相搭着衬颜色。
见苏可回来,福瑞家的忙把她拉过来,“眼瞅着过年了,再不张罗就来不及了。快过来比比,定下料子,明儿我赶着让绣娘做衣裳。”
料子在身上铺展开来,屋里多点了几盏灯,光亮照在缎子上显得流光溢彩。
苏可任由福瑞家的往身上披料子,脑子却在转别的事,问道:“明儿腊八,又是法宝节,府里有什么规矩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