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可以为他要说什么,听了这话却红了眼圈,扯着嘴角笑,“好,你去前方战场,后方留给我。”
你去主外我主内,这是我给你最好的情话。
邵令航走后,马车继续朝着梁府行进。苏可空落落了一会儿,抬头对梁思栋板了板脸,“装睡偷听大人说话,回去后写两张大字才能吃饭。”
梁思栋还是哦了一声,但迎起目光说道:“姑姑,我想学功夫。”
苏可露出欣慰的笑容,点点头,“好,回头我给你找个好师傅。但话说在前头,既然自己想学,就不要因为苦,过两天就跟我说不学了。”
“不会的,我会坚持的。我想练得和姑父一样结实。”
“还不是你姑父呢,别乱叫。”
梁思栋继续哦了一声,可是抬眼,却瞧见苏可脸颊上的红晕未退。
……
两天后,黄家抄家的东西里查出了和太子勾结的证据,随着皇帝的震怒,太子交了手上的事务,在东宫里闭门思过。工部尚书被革职查办,另一位侍郎因检举有功,暂时顶上了尚书的缺。
宫里和嫔不幸滑胎,自梁瑾承去世后接了这安胎差事的太医也被撸了官职。
四太太托人送了锦盒到梁府,里头是一个紫檀木做框梁,红木做盘珠的梯形算盘。苏可记得没错的话,这应该是初进侯府的时候,四太太的娘家托人送进府的。好像是可以同时做好几处账。
苏可关上锦盒,让凉儿包了个空的纸包和一吊钱给来送锦盒的人。
没过两日,朝廷派往沧州的督查回京述职,说冬天因吃了霉米而死的难民一事查到了线索。几个乡绅纷纷落马,沈家打点了官员,幸免于难。而夹杂在其中的两间粮食铺子因为也在所查账册之中,便一并封了账。
苏可得着消息的时候,正看着太阳下跟着师傅扎马步的梁思栋。
凉儿沿着抄手游廊走过来,附耳同苏可说了一句,弓着身子等候示下。
苏可接过小丫头手里的鸟食盆,给廊下挂着的鸟笼里盛了两勺食,眉宇间冷冷淡淡,“派个管事来见我,也未免太瞧得起我了。继续关门谢客,告诉管家,什么时候见到了侯府的马车,什么时候再来告诉我。”
三月春雨贵如油,伴着淅淅沥沥的小雨,等候多时的三太太终于姗姗来迟。
待客的花厅里遣了闲杂的丫头,苏可坐在正位上喝茶,几日不见,三太太愈发显老,被重芳扶着进来,看见苏可的瞬间,眼睛里冒出腾腾的怒火。
不知哪冒出来的力气,明明瘦的枯槁,却脚底生风,甩开重芳就朝苏可扑了过去。
五六步的距离,苏可看着长牙五爪的三太太,将挡在身前的凉儿剥开,抬手的时候,三太太正好到了眼前。
“啪”的一巴掌下去,三太太失了心魂,捂着脸跌坐到了地上。
“为什么?为什么帮着恶人逞威风,却对我们死抓不放?你帮老夫人却不帮我,你也是一丘之貉,你以为你比我高贵多少……许妈妈的冤魂不会放过你的……”
苏可揉着手腕子坐下来,眉眼间有淡淡笑意,即便坐着,也是居高临下看着三太太,倾身问她:“瞧三太太这意思,也想三爷的冤魂来找我索命不成?”
三太太哭着望向苏可,抽噎的同时,半哭半笑地指着她,“恶鬼,你才是真正的恶鬼……”
☆、96.096 皆是提线木偶
听着三太太叫她恶鬼,苏可嘴角的笑容倒真的往狰狞上靠了几分。
回想这半年多来发生的事,因着她自己的小聪明,惹了多少事,成了多少事。或许她不来,许多秘密就还是大雪冬藏,可她进来一搅合,如今便春暖花开,处处都是盎然的生机。
她是恶鬼吗?是的。她如今真的是为了谁而做什么吗?不尽然。
更多的,她只是想弥补,想修正因为她的出现而带来的种种伤心伤心的结果。老话总说早知如此何必当初,她现在深有体会。京城就是她的梦魇,在秦淮多腌啧的地方,却并没有如今这百般烦恼。能得一人心是她的福气,可她并不认为邵令航遇到她,是他的福气。
现在事情到了眼跟前儿,她终于一环套着一环的将三太太圈进来了,可她的狰狞是装的,她的心狠也是装的。她有同情和喟叹,也理解三爷和三太太多年被压制的不甘。
可是啊,她不能让他们伤害到邵令航一丝一毫。
犹记得那日,老夫人说:“……老三比令航大了十岁,你明白这十岁意味着什么吗?整整十年,我的孩子怀了就掉,怀了就掉,可这个孩子五岁背诗,七岁出口成章,十岁的时候已有下场的决心。你觉得我该不该害怕,该不该担心。我嫁过来的时候,侯府因为新皇登基而岌岌可危,若不是我唐家奋力保住这份荣耀,现在哪还有宣平侯这个爵位。我们辛辛苦苦保下的荣耀,让我拱手让人,我做不到,任谁也做不到。
“你们觉得我心狠手辣,是,我若早些年有如今的狠绝,这府里早太平了,还有老三老四在府里四处蹦跶?为什么我的孩子生不下来,老三老四却都平安长大?我糊涂了十年,也该有清醒的时候。她们算计我的时候,有想过报应吗?有想过我的感受吗?她们的孩子是一条命,我的孩子就不是命了?
“你在宫里待了那么多年,你应该明白,行房后一碗汤药,什么后顾之忧都没有了。彩蝶(田太姨娘)这么多年来始终听我的安排,可是郑妩双(郑太姨娘)呢,背着我偷偷停了药,生下老三后哄着老侯爷连孩子的面都不让我看一眼,生怕我将她的孩子抢走。她以为有了老三就能一世无忧了,可我将高氏送到老侯爷身边,老侯爷可还去过她的屋一回?她以为回来认个错,到我身边做低伏小就行了,真是痴人说梦。
“但我到底还是小瞧了她,高氏生下老四之后,她慌了,慌不择路找到了许竹月(许妈妈),背着我给彩蝶调养身子。我好不容易怀上孩子,整日提心吊胆,生怕又保不住。她们呢,拿着彩蝶有孕的消息来刺激我。
“我的孩子生下来还没有一个时辰啊,就这么弃我而去了。当时我伴有血崩,太医忙得手忙脚乱,不告诉我孩子的事。是我听着没有了哭声,逼问她们才知道孩子去了。我的眼泪都来得及掉下来,彩蝶那边就发动了身子。孩子生下来才七个月大,月份不足,可是健健康康,哭声震天。我的孩子怀了十个月,精心调养,可生下来的婴啼还不如一只猫的声音大。那个时候我就明白了,是我身边的人在算计我,是我最信任的人在算计我。
“是,我抢了彩蝶的孩子,那又怎样,连老侯爷都是默许的,这个侯府终究要有一个嫡子。可彩蝶双子的夭折也还是要算在我的头上,那时候的世家夫人哪个不在背后议论我。二十六年,令航建功立业了,我还是脱不掉这个骂名。
“都觉得我歹毒,现在你知道了,明白了,你觉得我不该歹毒吗?我压着老三,那是他们欠我的。我还让老三娶妻生子,让他有功名有官位,我已经仁至义尽了,还要我怎样?”
——所以这世道悲凉,都是人心害的。
苏可看着老夫人瞪得猩红的眼睛,蓄着泪,却强忍着不肯掉。这些年来的秘辛藏在她自己个儿的心里,一年一月,面上一世太平,却抬头低头都是这些杂碎在跟前晃眼。她不会是一开始就想明白的,否则许妈妈早被处置了。
是苏可,引着线将许妈妈钓了出来,又去告诉了老夫人。那时候老夫人病着,怎么挣扎着将身子养好,心底里攒着多大一股劲儿,无人知晓。
面对老夫人的质问,苏可觉得很难受。
一人一面,秘辛即便揭了底,也还是都逃避着自己的责任,将过错推到别人身上。可逐一铺陈开,苏可大约是这二十多年来唯一一个听了所有人说辞的。她静静坐在炕沿上捣鼓着这团乱麻,恩怨纠葛,荆枣密布,可还是理出了头绪。
大家都是受害者,却又都是罪魁祸首。
老夫人怀大姑奶奶的时候,将田太姨娘开了脸送到老侯爷身边。凭老侯爷在积旧库房为田太姨娘做的那些灯笼和木工,足以见得老侯爷对田太姨娘的喜欢。
都是陪嫁过来的大丫鬟,一个抬了姨娘成为半个主子,老侯爷喜欢,老夫人也没拦着。那么剩下的陪嫁丫鬟呢?郑太姨娘起了心思,多年的经营,在老夫人生下二姑奶奶也就是宫里的贵妃后,她也被送去了老侯爷的身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