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4章(1 / 2)

苏可没推辞,踩着脚踏坐到临窗的大炕上,看着郑太姨娘用戴着翡翠玉镯的手给她上了茶。茶汤黄中带绿,透着一股子茉莉的清香。她拿起茶盏抿了两口,放下茶盏的那刻,她脸上堆砌的好脾气也跟着一并放下了。

“太姨娘,咱们开门见山吧。”

郑太姨娘贴着炕沿坐到炕桌那头,仍旧笑津津的,不慌不忙地说:“不知姑小姐要开门见山地说什么,谈条件么,姑小姐已经和三太太说完了。又是三爷又是铺子,姑小姐每一步都安置得井井有条,所以姑小姐来,是为了得奴身一句佩服?或者——”

她起承转合地投过目光来,“是来问我许竹月安葬在哪里,想要挖出来挫骨扬灰?”

“死都死了,我还去做那些干什么,我是为了活着的人来的。”苏可迎上郑太姨娘的眼睛,想要从中窥出什么来,却一无所获。她有些失望,敛敛心性儿,重新打起精神。

“太姨娘,将一应事情都推给许妈妈,是可以粉饰太平,侯府也得安生。但理儿不是这个理儿,都说人在做天在看,也有老天瞧不着的时候。横竖我一根棍子搅了满池的水,底下的淤泥让我翻腾出不少来,我见识了,捋清楚了,总不好铩羽而归。”

郑太姨娘挑着眉尖,长长哦了一声,“看来姑小姐是来找我算旧账的。”

苏可摇头,“账就不必算了,理不清我就打算做一回糊涂人。”瞧着郑太姨娘慢慢撑大的眼睛,苏可将塞着面粉的指甲探进茶盏里,白色的粉末逐渐消融。

茶盏推过大半个炕桌,苏可抬手做了个请的动作,眉眼冷得如一块冰,“这碗茶留给太姨娘,我走后,希望太姨娘能够尽数喝下。我得到消息的那刻,就是三爷从大狱里出来的时候。”

郑太姨娘的脸色瞬间变得苍白,抹在脸上的脂粉虚虚浮浮,似乎随着她逐渐扭曲的脸而纷纷落下来。或许在她的心里,永久地保守着邵令航的秘密就已经是这场交易里最大的退让。而苏可推过来的茶盏,让她的防线决了堤。

“你和芷兰不是这样说的。”郑太姨娘的脸变得狰狞。

苏可勾了下嘴角,“那是因为我不知道太姨娘竟然手刃了侯爷的亲弟弟。哦,对了,还有老夫人那些没出世的孩子,以及真正的世子爷。这么多条人命算下来,我只要太姨娘的性命,已是我仁至义尽了。太姨娘还是痛快一些,您下去和许妈妈做个伴,至少还能保全三爷以及三爷的两个儿子。您苟延残喘地活着,难道就为了看他们今后怎样一步步落魄下去吗?”

“你……你……”

“我什么?我冤枉太姨娘了?”苏可哼笑了一声,“我说过了,陈年旧账我不打算清算了,我也想做个糊涂人,都推到一个人身上,这事情就了结了。许妈妈关在柴房里,三天水米未进,听说临死前还叫唤着太姨娘的名字,想必也是觉得孤单,让太姨娘下去做个伴。”

郑太姨娘听苏可这么随随便便就要她的性命,气得额间的青筋都透过厚重的脂粉若隐若现。

“你不怕三爷回来找你拼命?我死了,可以,除非你将所有知情的人都毒死,否则我前一刻去了,后一刻就会让侯爷知道所有的事。你这么不择手段,还不是想瞒着他。为了什么?怕他扛不住,怕他一冲性子撂开爵位走人了?这么多年花团锦簇的,从小就高人一等,结交的也都是王公贵族,到头来呢,其实也是个姨娘生的。论他自己的能力,只怕连三爷都不如呢。若不因为他是侯爷,是宫里贵妃的胞弟,战场上那么多人命护着,你以为他能挣了军功回来?早不知死在哪个荒郊野外了。”

这仿佛又变成了新一场的较量,比谁能拿捏住最痛痒的软肋,比谁更摸清心底里的恐惧。

苏可听着郑太姨娘的据理力争,说了那么多,却没有半句的辩驳。那些人命,那些昧着良心筹划的阴谋,她一个也没有否认。她只是仍旧为她的存活寻找要挟的借口。

“三太太这些年管着府里的中馈,老夫人心有余而力不足,睁只眼闭只眼由着她。瞧太姨娘这屋里的陈设,平日里的吃穿用度,想必三太太对太姨娘也是孝敬有佳。不过三太太私藏的那些东西,在公中都是销了账的。只要衙门里的人来三房查验,这些东西都可以归到堤坝的侵吞款上去。那三爷,就真的捞不回来了。”

苏可将最后一步棋推过去,将军,势在必得。

“大狱里的滋味不好过,不要等三爷在狱里扛不住,通知家人过去领尸的时候,太姨娘再追悔莫及。如果太姨娘还是这么执迷不悟,那我也没有办法了。”苏可说话间站起身来,从脚踏上下来,对着外面喊了一声,“凉儿,无双。”

两人掀了门帘进来,谨慎地看了眼郑太姨娘,又看向苏可,等着示下。

“过来帮我压着太姨娘的肩膀,出了什么事我自己担着。横竖太姨娘不听劝,我也只好亲自动手。”苏可的神色一派凛然,好像杀人在她手里就像修个指甲一样稀松平常。

凉儿有些震惊得说不出话来,无双倒是看出了苏可的意图,也明白苏可不会真的在侯府里惹下人命。所以敛着神色推了把凉儿,“你去守着门,别让人进来。”

凉儿后知后觉地照做了,无双挽起了袖子一步步靠到了苏可身边。

无双不到二十的年岁,压住年过半百的郑太姨娘也费了不少力气。苏可和她两个人,一个压住肩膀一个压住腿,将郑太姨娘按在大炕上。郑太姨娘拼了老命反抗,奈何她挣不脱两个人,最后便扯着脖子朝外面嚷叫起来。有贴身伺候的小丫头要进门来,凉儿插着门栓,用身子顶住门,人已经吓得冷汗涔涔。

郑太姨娘从嚷叫变成了咒骂,那句“侯爷根本不是……”的话还未说完,苏可的眸子里瞬间泛起猩红,如恶鬼一般,掐住郑太姨娘的下巴,将茶水灌了下去。

半泼半洒,尝到了茶水的郑太姨娘像一滩烂泥,整个人瘫软在大炕上。

无双扶着苏可从大炕上翻下来,整理着衣襟,和苏可对视了一眼,神色间佯装出几分担忧,“姑小姐尽快离开吧,这里留给奴婢,回头回禀了老夫人,府里会私下处置好的。”

“不忙,这毒发作慢,一时半刻还要不得她的命。田太姨娘走后,着人将她送到小院去,一应起坐和田太姨娘一样。她身子骨硬,能撑着,往后就在那里苟延残喘。撑不住死在那,也不至于脏了这屋子。告诉老夫人,打点三爷要不少钱财,让人将郑太姨娘屋里和三太太屋里的东西,逐一清点一遍,折成现银。我会和府衙的尚老爷说好,这边银子过去,那边就会放人。三爷回来后,分了家让三房迁出去,每年逢中元节,让三爷去小院看望一次太姨娘……”

苏可俯下身,凑在郑太姨娘耳边说:“如果太姨娘能活到那个时候。”

郑太姨娘的眸子混浊地转过来,濒死前的人露出的那种灰败是直击人心的。苏可一瞬想起了梁瑾承,想起临死前他要的那一碗馄饨,她的心猛地钝重起来。

这一瞬的恍惚,只觉眼前有什么东西闪过,随着碎瓷的声音在耳边清晰地响起,苏可的眼睛里涌进大片的血红。

屋外一片嘈杂,苏可好像听到了邵令航的声音,可是血红之中,又好像见到了梁瑾承。

曲终人散,原来一直的彷徨和无措,都在这里得到了答案……

☆、100.100 大结局

茶盏砸向额头的时候,惊恐多过疼痛。直到血从伤口里一汩汩涌出来,流进眼睛,流下脸庞,苏可才感受到迟来的闷涩的疼。头是硬的,茶盏是脆的,碎片撕扯开皮肉,一瞬很是惊慌,前尘旧事像翻书似的在脑子里过了一遍。

无双也反应过来,一把将苏可拉到旁边,自己倾身上去压制住郑太姨娘。

苏可恍恍惚惚跌坐在地上,视线里血红一片,尤为瘆人。她闭上眼,声音就变得异常清晰。

邵令航确实在门外,冲闹,叫嚷,一脚脚踢着紧闭的门扇。凉儿哪里受得住这样的冲撞,身子一次次被弹开,却又尽职的继续顶着门。吓得都哭了,看着苏可的方向啜泣着喊着苏可。

苏可想出声让凉儿躲开,但是不等张口,外面的邵令航似乎是被凉儿过于凄凉和惊慌的哭声给惹烦了,随着砰的一声响,半侧的门扇直接从门框上掉了下来。凉儿被撞翻在地,抬眼的时候只瞧见大红的官服掠过自己。

感受到邵令航几步到了身边,苏可试着睁睁眼,但重新涌入的血让她赶忙又闭了眼。她朝着邵令航的方向偏了下头,极力平稳地说:“我没事的,伤口不深,也不是很疼,就是刚才着急上火,血冲到头上去,这才流了这么多。”

邵令航哪还顾得了这些,苏可的话都还没说完,他已经将苏可打横抱了起来。

抬腿就要走,视线扫过大炕上被无双压在身下的郑太姨娘。非常短的视线相交,郑太姨娘出声叫了句“侯爷”,随后便被无双用手捂住了口。

苏可在与此同时搂住邵令航的脖子,声音打着颤,略带娇嗔地说:“不行不行,头好疼,快带我离开这儿。”

邵令航不由分说,抱着苏可便往外走。廊庑下站着许多下人,拦着他一路追过来的老夫人那边的人,郑太姨娘自己的人,还有三太太那边闻讯赶来的人。这些人脸上的表情各异,人间百态不过如此。邵令航的好脾气已经消磨殆尽,大吼一声,胸腔震动,像是除夕夜一个引子极短的爆竹,在点燃的那刻就轰然炸了开来。

“都给我散开!”

众人纷纷让开一条路,垂着头连看都不敢看。邵令航就近将苏可抱到老夫人那里,老夫人只是听说偏院闹僵了起来,没想到苏可竟然折损了自己,忙着叫人去请太医。

苏可昏沉之际,人偎在邵令航怀里,手却胡乱在半空中抓着。直到握住老夫人皮肤松弛的手,人才平缓下来,徐徐吐了一个字,“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