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管家道:“这玉清神霄宫本来就是皇亲贵胄待的地方。这里头还住着一些个先皇的宫眷,皆也是不得今上敬重的,就遣到这里来当姑子修行了。说道收纳宫里人的宫观庙宇啊,往东就是这个玉清神霄宫,往西是小云寺,小云寺里听说是收着有罪的宫人,前段时间不是着了火么,烧死了一个帝姬……啧啧,当真可怜。”
文迎儿道:“听说了,是崇德帝姬。我还被许多人指着说长得像这位帝姬,生出不少事情。”
“竟有这等事……”
两人说着说着也就走上去了,马上便有道童来接,一身黄色道服都是用锦缎做的,当真阔气非常。
那道童问她有没有帖子,文迎儿道:“我是太子东宫引进使冯熙之妻文氏,今天听了开封府的引荐,着我来询问徐柳灵先生。”
文迎儿在开封府过堂的时候,就听那徐鱼正店的说请了玉清神霄宫的道官,名唤徐柳灵,既然指名道姓了,不找他找谁。
那个道童一听“太子、东宫、开封府”,就直接被唬住了,于是便说要先去通报。文迎儿于是指点郭管家掏银子出来,“我此来是为了十分要紧秘密的事情。”
那道童犹豫片刻,将钱收好了带他们进去了。
一问那个道童才知道,这个徐柳灵只是道官里面最下等的金坛郎,文迎儿有些丧气,恐怕这人也不过是个听命行事的下人,估摸也不知道什么内情。
走了一阵,那道童让他们等等,他去里面找那徐柳灵去了,文迎儿便往幽静处走了走,望见有个小厢房,窗户正好开着一个缝。
文迎儿骨子里有种关不住的“大胆病”,就蹑手蹑脚凑脸上去看,一看进去便被里面贵女的金头饰晃了晃眼,定睛见是韵德帝姬。
而她身旁站着一个小道童,约莫十四五岁,喉结凸起,侧面白皙,眉目深浓,正是那帝姬身边儿的小内侍蓝礼!
这个蓝礼怎么跑来当道士了?
两个人面对面的,蓝礼身材比韵德高了小半头,虽然只十四五,确比同龄人看上去要高些,两个人面对面地相互注视,小声说话,突然不知怎么地,那蓝礼竟然猛地将她抱住!
文迎儿惊了一惊,眼睛瞪得极大,只见韵德并未躲闪,反而将云髻靠在蓝礼肩头,身子微微扭动,好似楚楚可怜模样。
“娘子,我们先生有请了!”那去找徐柳灵的小道也回来了,这一声叫的无比巨大,文迎儿赶忙撤身离去。心下惴惴不安,恐怕里边也听到了……
☆、身份
文迎儿紧跟着道童进了一座小偏殿去,没敢往后看到底被发现了没有。
进了那偏殿,便见墙上正中挂着一幅女仙画像,画像上女仙在中,两侧底下站着几个童子童女,因画像巨幅又精巧,惟妙惟肖,所以仔细看上去那女仙与童女的眼眸都有些熟悉,好似见过的人儿似得。画像上书“九华玉真安妃”。
画像前面有案几、香炉、瓜果供盘及香火台,底下放着几个锦绣蒲团。文迎儿望了一会儿,倒是觉得画功与前段时间盛老翰林的手法有类似处,仔细瞧瞧,辨别得出是翰林画苑一贯为佛寺道观绘画的那种风格。
至于她为什么会了解翰林画苑,这也很令她奇怪的事情。越是走过京师更多的地方,就越对自己过往经历的神秘勾起兴趣。
殿后面鸣响着琴音,弹得是嵇康的名曲,恬淡幽静又透出洒脱,等她站了一会儿,声音突然停了。
然后黄幡被翻起,袅袅香炉烟里面走出一个道士,看上去倒是长身玉立地,在男子当中也有些端丽,却不同于冯熙的英俊孔武,而是一种阴柔式的、很有些魏晋名士的范样。
鞠躬下去,然后说,“小官徐柳灵,颍川人士,听说娘子因贡院北巷故宅被烧一事找我?”
文迎儿看他前襟未系着,就点了点头,“先生颇有些竹林七贤的味道。”
那徐柳灵将骨扇打开在身前扇,额前头发丝丝缕缕的吹起,笑说,“小官就是慕一些魏晋风流,偶尔习字弹琴弈棋之类,顺便参详悟道,不过却没什么大成。”然后瞟了一眼这个偏殿。
意思说他就只是最底层的个小道官儿,就只能坐在这偏殿里头看殿的。
文迎儿挑眉:“那既然先生也追求这名士风流,怎么还喜欢烧抢旁人家宅?”
徐柳灵顿了顿,倒是面不改色,因为本来他也是受了上面命令的。他就是一个最下品金坛郎,上头说那贡院有个宅子积阴住鬼了,这鬼还是个原先的朝廷重臣,就让他收置过来转了个手。
“娘子恕罪,此时娘子应该知道,小官只是奉命行事。”
徐柳灵方才没怎么抬头,因为对方是女子,他持了礼,这时候一抬头,脑门惊出汗来。
文迎儿没察觉他有什么异动,已经估摸到他要这么说了。想逼问出是谁指挥他这么做的,现在宅子又转交给谁处置了,这确实很难,于是只能先转移思路和他套套近乎:“墙上这位九华玉真安妃,是宫中的妃子?”
徐柳灵声音有点颤抖:“是……是已故明节皇后。”
明节皇后?文迎儿揣度,好像听霜小她们说,明节皇后是韵德帝姬的母亲,生前是刘安妃,死了皇帝给赐了这个谥号。韵德不在宫里和荀宅住的时候,大部分都在明节皇后宅度过。
郭管家在后面说,“怪不得外面牌匾是玉真殿,原来是明节皇后的供奉殿。”说着先给恭恭敬敬地上了香。
文迎儿却明白怪不得见到韵德在这里了。只不过没料到她会和那个小内侍——现在是小道童在私会偷情。只能说,但愿自己方才没被撞破,要不然又会被韵德想方设法地整治。
这些人的手段她已经见识过了。
文迎儿继续问:“那画上面的童女就是韵德帝姬罢,旁边的是皇子。”
徐柳灵这会儿已经不洒脱了,他就像见了鬼似的看着文迎儿。
“是。娘子的宅子已经交给了我们观内都监,与小官并无甚关系。”
文迎儿摇了摇头,突然瞪大眼睛盯住他说:“我谁也不找,只是来告诉先生,我今晚就搬去我们冯家被烧的这座小楼里去住,你们若想来收房或拆房,那我就立时在里面自尽,变成真的鬼来给你们闹一闹,如何?”
徐柳灵一听,直笑,“娘子何必如此?不过是一小楼罢了,更何况娘子可以去和都监商量,兴许能拿些补偿钱。何必跟我一小道说这些,过不去呢?”
文迎儿也笑着回:“方才只是吓唬吓唬先生罢了,我自然不会为一撞楼而死。但是想来道童向你回报的时候,已经说过我的身份和来意,我是什么身份,先生已经明白了吧?”
自然,徐柳灵把方才道童跟他说的三个关键词:太子、东宫、开封府在脑子里又过滤了一遍。
然后他还想到了别的,因为他看到了文迎儿的长相……
“今日先生卷入了这起案子,却不在开封府过堂,反而还一派洒脱地弹琴执扇,可是与我过堂时的体会大大不同。我虽然只是一介小女子,但要是豁出去就为了让徐先生你入大堂入牢房,也是可以做到的。我可不想找那高高在上的都监什么麻烦,我想都监也犯不着为了你去向哪位达官贵人求情,我就只是认准了你徐柳灵。为了能让你不愉悦,我会有千百种办法,不管是明还是暗,从今夜起你就会睡不好觉,而以何种方式,我就不便告诉与你。届时需不需我也如明节皇后一样,将你供奉在某处?”
郭管家在后面听着,她的语气一会儿有如追魂女鬼一样咄咄逼问,一会儿又居高临下威胁恐吓,连他自己都吓到了,虽然明白文迎儿并不是这么不折手断的人,但她说得很明白,冯家对付不了上头的大人物,可要真整治一个看殿的小道,却的确能有千百种办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