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节(2 / 2)

赵顽顽看见他的笑脸,总算放下心,只要哄得爹爹高兴就好了,最好能哄得他去蕊珠阁看看母亲还有元宝,这也是她母亲崔妃最大的愿望,若不然,干嘛要让人教她学画?还不就是顺着官家的喜好博一点宠爱。

赵顽顽绝对不是官家最喜欢的女儿,更何况她的书画造诣也没多少,权当看作是纾解他今天一点溽暑烦闷。他的儿子里有状元之才的,有棋艺精通的,有弹琴好的,还有打马球利落的,更有十八般武艺全精通的,也的确,他女儿有二十多个,儿子也有十七个,如果丁点儿才华都没有,那也就引不起他的注意。即便是看上去沉默寡言无甚好处的第九子,端午时也给他跳了一回水秋千。他总是要称许几句的。

“爹爹,元宝这几日可乖了,你猜是怎么的,我大姐姐前日里吃凉水,他就眼睛眨不眨地盯着,大姐姐就说,哎,这酷暑的,给元宝也舔一舔,结果从这以后,只要晚上给元宝舌头上舔一舔卤梅水,他立刻就安安静静地,能睡一整晚呢。”

赵顽顽仰头看着他,一双眼睛活泼灵转,舌头尖在嘴唇上打个滑。官家倒是没注意,这十四女也已经出落得如出水芙蓉一般了。那刚出生不久的十七子,三朝礼时脸蛋子还皱皱巴巴,日后也会长成她这般灵动模样。那卤梅水的冰凉甜口,也入了他五感之中,于是便说:“朕也记得,你大姐姐阁里头的凉水是不错。”

内侍官听见,即了解官家的意思,摆开了道,一行人浩浩荡荡往蕊珠阁去了。

即行前,已经有内侍奔跑着过去通报崔妃。崔妃料事如神,原已经准备了几种凉水,还有待摆盘的十几道珍馐并瓜果。乳母事先喂得元宝半饥半饱,舌头上抹了点蜜子,既不让他睡着也不让他哭闹,就为了这回能得官家欢心一阵,让他能惦记上这儿子。

赵顽顽心里有另一番盘算。官家坐在交椅上,捧起冰糖卤梅水先喝了几口,见还有掺着冰渣的荔枝膏水,也喝了半碗。心旷神怡了,看见元宝被乳母抱在跟前,起身过来勾了勾婴儿绵软的面庞。

这孩子还真通人性,被他手指这么一勾,竟然眉开眼笑了,官家愉悦,立即说赏赐元宝金玉环佩、小鞋小衣服的也让用蜀锦做几身,然后才坐下来和崔妃、崇德一起用膳。

崔妃温温款款伺候他吃东西,他也没怎么看崔妃的脸,约莫早就陌生了,也不太有想看的欲望。倒是赵顽顽一旁笑眯眯地可爱得很。

吃完后官家正要小憩,崔妃刚准备给他拖鞋,手才碰着他的丝靴的脚底跟,赵顽顽突然站在门前说:“爹爹,能不能给我换一个驸马?”

崔妃一听,立刻命人将她拉走,回头笑说,“这孩子喝荔枝水儿喝醉了,官家别理她。”

赵顽顽还真是多喝了点荔枝水,这荔枝水还真有些酒味儿,喝得她脸红扑扑地,胆子也大,抱着门不让人把她拉走,官家已经很疲懒了,一句话没说到他心坎上,立刻就不悦起来。想起她打人的事免不得烦躁闷了一声,崔妃怕不好,赶紧让人将她给格出去。

夏天炎热睡不着,他合着眼睛跟崔妃说:“她及笄什么时候?”

崔妃正要说一月十三,这个“一月”刚出口,官家已经道:“和韵德同年的吧,两个人一起办礼便了。韵德是今年九月初二,嘉礼后就安排崇德早日出降吧。”

崔妃一听,为何她的女儿要同韵德一起?更何况崇德还比韵德小的半年,就要将她逐出宫去,这官家翻脸比翻书还快。

官家想起来谏议大夫们的指责,翻了几个身都睡不着,皱了眉头一边起身一边缓慢说,“她怎能如此顽劣?究竟是内侍和教授渎职,还是你不会管教?依着这样,朕能把十七放心交给你吗?”

崔妃一惊,怎么说崇德说到了元宝?崔妃赶忙下榻跪下:“官家息怒,妾身知错,妾身从今往后一定好好训诫崇德,让她谨守礼仪直到出降,再不会出什么差漏了!元宝性子稳乖,妾身日后也会更加让他谨言慎行,不会有亏天家德行!”

官家抚了抚眉:“你这么一惊一乍干什么?”说着叹口气,大声喊他的御前内侍过来服侍他穿鞋披衣。大下午的蝉声正炽,官家道:“还不让人都摘了,不嫌吵闹么?”说着匆匆离去。

崔妃没办法,她心里满腹憋屈说不出来,半年盼来一次也不能当着他面哭,只能跪下来恭恭敬敬地送出去,等官家走了,才瘫软地坐在榻上,将侍儿都遣出去了,张大了嘴无声痛苦一阵,哭够了赶忙拿帕子抹了脸,抆了香粉。

等过午乳母抱着元宝过来,她一看见元宝,赶忙抱住,生怕官家一生气将这个儿子也给她抢走了。赵顽顽过来请安的时候,崔妃一肚子的气没处撒,看赵顽顽高高兴兴地还凑在她跟前想逗元宝,她一脚就踹了出去,正正踹在赵顽顽肩膀上。

赵顽顽莫名其妙,吃痛间眼睛就红了,乳母赶紧道:“娘娘这是怎么了?帝姬这……”

崔妃胸膛气得起伏,单手指住赵顽顽,“你当真以为官家看你顺眼一会儿就是喜欢你?你就敢跟韵德似的跟他撒娇,跟他要这要那?你没摊上个好亲娘,你就敢跟官家使性子?还跑去马球场子?那荀子衣好端端的,跟你无冤无仇怎会惹你?是你贵为帝姬却不知羞耻!”

崔妃回过头来,低头望着自己的女儿。十四岁半的年纪,正是青春时候,胸前已日渐丰满。这日子竟过得这么快,从她肚子里出来的贴心小棉袄,就要这么离开她了。

崔妃将元宝递回给乳母,自己蹲下来把赵顽顽的头揽在自己怀里。赵顽顽内心酸楚,见母亲抱住自己,就在母亲肩头抽泣起来。

这个女儿性格颇古怪直接,崔妃知道崇德虽然在长辈们面前总是大方得体,那是为了不让她丢脸,但骨子里却又憋不住的爱玩。

早年崔妃极其得宠,崇德爱玩,官家高兴就给崇德起了个“顽顽”的小字,可随着崔家败落,官家的心性也变了。

“可如果韵德说要荀子衣,爹爹也会拒绝吗?爹爹不是疼韵德吗?”赵顽顽以自己的脑筋来揣度韵德,总觉得韵德肯定会去自告奋勇找官家换人的。

崔妃揉揉她的头,“傻孩子,韵德也不行,哪有女娃能给自己做主的,女娃啊生来贱……再说了,你想换驸马,哪有驸马给你换?”

崇德弱弱地说:“那个钧容的冯熙……”

“你就说着顽吧,我倒是想呢,官家不让啊。”

崔妃估摸她是看钧容的侍卫看得多了,跟其他宫女帝姬们一样。上次小孩儿们说那钧容的摸了她的手,一问才知道是十皇子赵植在起哄。赵植是皇后所出,平日里跋扈也无人敢说他,逮着机会欺负姊妹是他惯常,官家也纵容。这件事自然也就不了了之了。

至于那个钧容直的兵士,听赵顽顽说是她自己捡东西挨着了他,原不是他的过错,再加上内侍求情说道他父亲刚亡故,有些魂不守舍才无意冲撞了她,于是就没有追究。

赵顽顽有点黯然神伤,又想到今天自己说错了话,准备领打或者领禁闭,但崔妃却只是叹息,没有说要罚她的事。

过了半晌,看她神情萎靡,崔妃于是说:“以后你想画画的时候再画,我也不强迫你。这几个月你别乱跑,若是实在憋闷,也别凑到不该去的地方,就带着你的几个小婢随便玩玩就好了。”

“真的不罚我?”

“就记住一个,官家说了,若是你再惹出事,元宝就不能待在蕊珠阁了。”

赵顽顽不明白:“元宝不在蕊珠阁,要去哪里?”

崔妃叹气,心想若是皇帝实在厌烦她,将元宝给太后或是皇后或是刘文妃去抚养,都说不准。

她看一眼崇德,表面上是这孩子兴风作浪了些,惹到了官家,实际上官家这么多儿女,前朝天天弹劾操行不整的数个皇子皇女,也从来没见到他在后庭迁怒过,但为什么就是崇德一句半句都不能惹他?说白了还是针对自己,而不是孩子。

原先崇德玩闹就是“顽顽”,现在就是十恶不赦,崔妃打算以后也不让崇德用画画来帮她博宠了,最好崇德能自在些过了这几个月,往后的日子自己也罩不住,只能由他了。

好在那荀子衣的脾性也并不差,挨了她的打当场也没有发作,事后荀家也没说什么,想来她不会太受委屈。

隔日里御前内侍官送来一封信,说是荀子衣的陈情书,来向崇德赔礼道歉的。按着书信上的内容,道歉的确十分诚恳,顿首顿首,顿首之余,就是向崇德表明心迹,愿马首是瞻、忠心耿耿的一腔决心。

这荀子衣挨了打之后才知道他是搞错了,自己在家中也不好过,一来无颜面对自己将娶的崇德帝姬,二来一腔情意错付,三来错付的这人又是许给同僚安执的,虽然安执不知道原委,但他常日朝会宴席和马球场子抬头低头看见也自觉尴尬,。这事一出,他荀家也如临大敌,让他赶紧具表陈情,以挽回这段姻缘。

这事有反转的余地,只要帝姬再回个原谅,这一出就能是佳话,帝姬打驸马那还不是两口子恩爱,编成杂剧那就是另一出“醉打金枝”——醉打驸马。

崔妃看了信,想必官家也消气了,心里安稳了许多 。叫侍儿拿给赵顽顽看,她看见那字写的俊秀,读来似乎很感人,但她就是对这人一点儿兴趣都不剩了。

六月底官家不知哪里来了性子,带着嫔妃及子女们去琼林苑避暑去,平时都是开春开苑时去一回,还有宴饮百戏,今年实在是太热了,这个时节待在宫里不舒坦。

赵顽顽和崔妃自然也在列,等到出发那日出了宫门,赵顽顽坐着车驾往外看,外面两排马队的禁卫都穿着锦绣捻金线衫袍,头上簪花,手里拿着金枪。最前头官家的车驾前后,还有太后前后,都有钧容直的引导骑吹,赵顽顽趴在窗口找。她的婢子跟在她车驾旁,仰头问说,“帝姬,找什么呢?”

赵顽顽不管她,看到道旁人多起来,只好缩回去做出端正持重的帝姬模样。

等到了地方下来吃宴,官家带着宫眷宗子宗女们上了二层露台坐下,底下正好是一百来丈宽的表演场子,虽然这回阵仗不如开春时候大,但军中和教坊的杂戏歌舞总得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