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墙角停着一顶销金马车,她瞧了一眼,随后转头。那儒风又跟随上来了。
也不知怎地鬼使神差,她便一抿唇,朝那马车奔过去。
一撩开帘子,愣了一愣,正是荀子衣的面孔。
荀子衣望见她,手抖了抖。“你……怎么过来了?”
文迎儿二话不说,迈上马车,“荀驸马劳驾,将我送至我父亲文宅。”
荀子衣嘴角露出欣喜,身手想要拉她一把,却见她提裙迈步,自己上来。
而不远处的儒风已在寻马赶上了。
文迎儿斜瞥一眼,冯熙不是要人看着她么,她便让那人跑断腿。看他怎么看着她。
“去文宅。”荀子衣吩咐道,随后为她腾下地方,看她静静地坐在马车一角,风吹起时正好撩起鬓角。
荀子衣有些动情:“今日正是好日子,竟没想到,你会上我的马车来。”
文迎儿不理他,她只顾着和冯熙玩猫抓老鼠的游戏,此时撩开帘子往外看,果然那儒风已经骑马赶上来了。
她方才已经看出这是荀子衣的马车,知道那儒风一个侍卫,就算截停了荀子衣,也不敢强行要人罢,她但凡与荀子衣说几句求庇护的话,总能请他将她送至文家。倒时再看冯熙要如何。
她心里有些兴奋,这是头一次的逃跑。听着马车开动,她嘴边露出笑容。
荀子衣突然道:“我知道你是崇德,我才是你的驸马,我是荀子衣,庚申年二十八日官家降旨,荀子衣尚崇德帝姬,我才是你的一世夫君!”
☆、规矩
荀子衣说得动情, 伸出手来, 将欲抓她手腕,却一碰之下又缩回去。
他一向对自己心中的情感守之以礼,即便对那些他娶进门来的教坊女们, 他除了关上门在床上孟浪, 尽情给她们欢愉,平日也不会待她们不尊不重,这也是这群女子对他倾心的原因。那温承承是真爱重他,愿意为了他入宫侍奉, 这女子是个情深义重的,并非贪图皇家富贵,若不然也不会因为还对他传情而被官家识破。
官家的病虽然因为有了徐柳灵的符药, 制约了些,但实际上是因为年纪大了,他顽疾太多,脑中好不了了。这太医也不敢说, 官家便越发信道。
温承承翻了葡萄酒, 让官家又惊悸盗汗;他叫出了崇德的名字,握了温承承的手, 官家大怒。
现如今温承承入了道观,表面上是当女冠,实际上是官家已准备听信韫王道士谢素的鬼话,将她身体某部分取出做药引了。温承承在临走前还写封信,说道“此生幸侍君”, 到了官家那里,官家还唏嘘感慨一阵,说着女子有情有义。可却没见他有要让她活命的意思。
荀子衣却知道,这“幸侍君”是温承承对他说的。
温承承是他找来用以搪塞官家、制约韫王等人找寻崇德企图的筹码。他对她的一腔情意,都是因为无法灌注在崇德身上。
他与冯熙、文渊,是朝中唯一知道崇德仍然鲜活的人,他自认所做都是为了崇德,原先所想,是因为自己懦弱没有保护得了崇德,而冯熙却做了他不敢的,因此便让崇德留在冯熙那处,这样既不影响自己的优渥和权势,也能让崇德活下去。他已经是驸马了,不该贪图更多,想要崇德,那就要冒砍头灭族的风险,他何不抱着美妾活下去?
但现在他嫉妒了,他不想再忍了。
所以他仍然伸出了手,死死抓住文迎儿:“你不要拒绝我,我不打算将你送到文宅去,我给你备一套私宅住下,如何?”
文迎儿皱眉,想将手抽回来,却抽不动,随后盯着他一发狠:“我是谁,不需要任何人提醒。不过你既提醒了我,我倒是想起一件事来……”
荀子衣有些高兴:“你想起了我?你想起了什么?快告诉我!”
文迎儿抬起另一只手,狠狠地扇了他一个巴掌。“我想起你欠揍。”
荀子衣愣住,抓着她的手也放开了。
文迎儿想到,如果荀子衣说得没错,他要是被官家钦定给她的驸马,那么他最后怎么又娶了韵德?她想起自己曾经跪着求一内侍帮她传话给一个人,让他请官家娶她,那这个人应该就是官家赐给她的驸马。这样说来,就是荀子衣见死不救,后来又尚了韵德了。
就算荀子衣说的是假话,在此套她的身份,又或者是他管不住那淫/乱之手,她这一巴掌都是打得充分有理由。
荀子衣的脸跟女子一般白嫩,眼下被她这一下打得通红。原本他今日出宫就被马球棍子打得狼狈,身上青一块紫一块,刚才在马车上才正了正衣冠,现在又被文迎儿打了一巴掌。
没想到文迎儿手劲极大,打在了他鼻骨,这一下他鼻尖有股腥味,差点要冒出鼻血来。
他苦笑两声:“是该打,该打。”他拱手赔罪,“小臣实在欠打,帝姬打得极是。小臣欠帝姬良多,从第一次见面认错起,便是欠着的,帝姬打我也不是一次两次了,帝姬每次打小臣,小臣都觉得受宠若惊,只要你高兴,你怎么打我都行。”
文迎儿心道,此人是不是贱得慌?唯唯诺诺没有半点男子气概,怪不得韵德帝姬愿意就身一个小小的内侍。
“外面跟着我夫君的人,不论你将我带去哪里,他都会知道,并且找你麻烦。荀驸马就算不顾及我的名节,也应当在意自己的声名,若传出去或是让韵德帝姬知道,恐怕不会有好果子吃吧。”
像这种畏首畏尾的人,最惧怕便是失去权势,声名自然看得极重,若不然怎么会守着婚姻不放。只有与韵德的婚事维持,才能保护他的地位,他若是调/戏重臣之妻,御史台和皇城司那里可不会给他留口的。
荀子衣继续道:“我知道你将以前忘得一干二净了,但没关系,我记得,我可以将你过去的事一五一十地告诉你……我还留有过去与你的通信,你一看便知道我没有骗你。”
文迎儿不得不说有些心动。荀子衣提到的信,可能就是证明她身份的证据。她犹疑间,突然想起冯熙总会迷迷糊糊中,叫“顽顽”这两个字,她亦觉得这两字十分熟悉,观冯熙每次呢喃,都是睡着或动情时抱着她说出来的,她猜测自己原先是叫做这名字的。
于是试探荀子衣:“韵德帝姬的名讳你可知道?”
荀子衣不管所以,但凡能让她相信自己,现在什么也敢吐露:“赵婉娩。”
文迎儿继续问:“那崇德帝姬的名讳?”
“赵……”荀子衣脱口一字,却喉咙鲠住。
不管是不是叫“顽顽”,连名帖都未换过的,又何能知道她别的事情。文迎儿于是冷笑一声,掀开帘子往外一看,儒风仍旧紧紧跟随,于是对荀子衣道:“烦请停下,我今日乏了。” 随后回头,“若不停下,我可要大喊了。”
荀子衣脑袋上好似浇下一盆凉水,他自己都没想过,他连崇德的名字都不知道。昔日尚公主的旨意也是皇家发旨,名帖由他父亲送往宫中,宫中审后,定了他尚天家女,确是还没到将崇德名帖送上他家门,他便已经被下旨改尚韵德帝姬了。他只知道崇德的年岁,连她的八字也不清楚。
“你等等,……我不知道,冯熙竟知道吗?”
文迎儿盯着他看了一会儿,“他知道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