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往后,听说是十四姑发了半个月的烧,但有惊无险,醒了之后还偷跑来找她了几次。紧接着听宫里说崔家如何如何,因此她爹爹叫人下了封令,不让和十四姑来往,就再未见过。但是她婢女知晓一个狗洞,每次她过生辰的时候,狗洞里就会塞进来拨浪鼓、扇面之类的玩具,外边套个鼓包,绣着“赠小麻子敬启,”瑞福就知道是十四姑送的。
没过几年,狗洞里也不放东西了,瑞福听她母亲说是十四姑出降到宫外去了,也是直到近半年坊间传的厉害,才知道她不知怎么的皈依了佛门,失火时死了。
那时她便想,像十四姑这样的人,天花都不怕,怎么会信了佛呢。不是说心里有怕的有愧的,这辈子得赎,才能投个来世的福祉么。
瑞福把手伸起来,环住文迎儿的脸道:“十四姑,你别瞒着我了,瞧瞧咱们这两张脸,这两对眉眼,还有哪儿是不像的?前些时候十二姑来找我,她也总是提及你,其实小时候啊她才不和我一起玩呢,都是你偷偷来寻我,给我带好玩意儿,你忘了?她还老让我想法子把你休了,好让我,好让我……”
她没说下去。
十二姑,韵德?文迎儿皱了皱眉。
话才刚说着,冯熙已从外面回来了,还未进门,已经被内侍拦下不让进去。瑞福听见他的声音,虽然隔着碧纱橱和外间小堂看不见人,但还是忽地脸颊通红,低下眉去。
“是宗姬在内?”冯熙在门外瞟一眼,“那我前去拜见。”
“不要!”瑞福在里面大叫一声,神情局促,此时对上文迎儿的眼睛,又羞红低下了头。
冯熙只想着要拿到宗姬的供词好给那谢素与管通定罪,但转念,文迎儿在内引导宗姬,反而更好,于是先去书房待着了。
只是他甫一回来,文迎儿又刚醒,他实在想去看看她,看她精神有没有好点儿,眼下却被宗姬给阻住了,心里一阵乱七八糟地不舒适。
瑞福还钻在文迎儿怀里,俩人明明就差了三岁,这瑞福将头埋的就跟文迎儿是她乳娘似的。
“十四姑你别怪我,我心里……”
瑞福的心思还没断,望见冯熙便心砰砰直跳,手脚也越发软了。想起昨夜他为自己弓下身来,她爬上他那背去。他的背脊已经有些湿润,汗水贴在自己前胸上,她将脑袋蹭在他脖颈里面,黏腻在一处。
只有这样她才觉得安全了。
文迎儿心思敏锐,看她神情黯淡,怎么会不知道她鼓捣了自己这么多次,都是因为看上了冯熙。又听韵德在里边挑拨,她便越发想要与自己争执,但到了现在这局面上,她似是真心,文迎儿却又觉得不能掉以轻心。
瑞福在她身上挂了一个多时辰,着实是文迎儿找借口要去西间上茅房,才从她“魔掌”里解脱出来。
路过书房时,禁不住停步站在墙外,知道冯熙回来了,心里小鹿般欢喜,想从窗子瞧一眼,又怕被他目光撞上。
站了一会儿绛绡突然大声在门口道:“娘子怎么不进去,二哥在里面呢。”
文迎儿一发憷,立即抬脚要走。结果胳膊便瞬时被拉住了。
一抬头,愣了神,这家伙是什么时候跑出来的?
冯熙柔光瞧着她,文迎儿能在他那漆黑眸子里找着自己的小像,只是冯熙又一拉扯,将她拉入房内闭上门,没有前戏直接就问:“昨夜你都听见了什么,见到都有哪些人,一五一十地告诉我。”
文迎儿略有些小失望,但也具实将所有细节全盘托出。尤其是揭了那天大的秘密,那管通串通西夏人却吃了败仗,葬送了大军,冤了他父亲之话。
冯熙的脸色突地变化,苍白如死,两只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前方。拳头捏紧了,只见他朝着墙壁便砸了过去,低低道:“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拳头一砸不止,又砸一次,这样还是不停,直到砸出血来。那声音巨大,墙都跟着震颤,被他砸下灰尘土块儿。
文迎儿没劝他停下。知道家中的冤情,他自然是要发泄的,她就静静瞧着他发泄完了,道一声,“我陪你,手刃仇人罢。”
“这回就不会放过他们。”冯熙咬牙切齿,闭上眼睛,西军的一切历历在目。父亲坠崖的那一刻,大哥的身亡,几万将士的生命埋葬在黄土间……而都只为了将那阉人供上高位。
他忍辱负重,搜集证据,对于西军之事,却始终无法找到其罪责,也无法翻案。而今终于找到了缺口,他既痛又兴奋。
可这一切的缺口又是赵顽顽自己,她为他打开了缺口,可也将自己暴露在危险中,接下来他们两人便要面对腥风血雨了。
文迎儿知道那管通跑了,自己的身份便等于暴露在阳光下,可她现在不想去深究。眼下瞧着冯熙,就令她心跳如鼓。
文迎儿将他的手捧在手里,放在自己口边,呼出暖风吹了吹,随后抬起眸子微微笑:“我以前对你不好,昨天在火里的时候,我才想清楚,你是这世上唯一对我好的人了。你说得对,赵顽顽真是个混账,脑子里什么也想不起,连你的好也忘了。我重来给你当妻子,让你服服帖帖,舒舒心心的,好不好?”
冯熙将她一把搂在怀里,狠狠地在她唇上吻了一口,情绪复杂而激动,“你说真的么?往后不提仳离了?”
“骗你是狗,行么?”
“咱们去祠堂罢。”
文迎儿点点头,冯熙遂拉着她从屋中走出去,问了绛绡一句:“有酒么?”
绛绡从厨房拿了一坛出来,冯熙提在手里,攥紧了文迎儿的手。文迎儿小鸟依人地跟在后面,脸红到脖子里去。
“……十四姑?”瑞福从里面走出来,瞪着大眼瞧着他们两人。他们的脸上闪着异样的光亮,就好似天上云彩异样,当着她与周遭的一大群内侍婢女、还有冯熙的侍卫们,就那么没羞没躁地牵着跑开了。
可都不顾,人前的礼义廉耻了么。
入了冯氏祠堂,冯熙扯开酒塞子,盯着她道:“你叫什么?”
“赵顽顽。”文迎儿也不知他想做什么,但见他突然这么豪迈,就好似要做什么大事了一样。
“赵顽顽可想好了,此回重来一遍,可没有反悔的机会了。”
文迎儿点头,缓缓说,“赵顽顽将此身寄托给冯熙了,从前不小心做得了他妻子,却不甚上心,往后定勤加努力,愿郎君千岁,妾身长健!”
冯熙哈哈一笑,喝下一口酒去,递给文迎儿。她捧起这酒坛子,也仰面倒了一口,却将脖子里糊得都是酒渍。
冯熙将酒坛子夺去扔在一边,牵着她跪在蒲团上拜了三拜,这礼就算是成了。文迎儿亲自给冯家祖宗点了香,一回头间笑靥如花,将两只手搭在他脖子上,低低地说,“你是偷子,你第一次将我从火里救出来,明明我以为你是偷子,可你占了我身子,我却觉得欢喜,那时候便觉得我怎么是个疯子。你第二次救我出来,又占了我身子,我还是觉得欢喜,我真是疯得不行了。你对我做什么我都是欢喜的,所以我以后也想让你欢喜。”
冯熙将她摁在怀里,恨不能粘连一处再也不分开了。但好在理智还存,只好叹道:“真想跟你多待一会儿。”
过得片刻,松开她道:“我会命人在家守着,那管通已逃,估摸近日就会动作,我现在便要立即去与太子合计。风雨欲来了。”
“什么风雨?”
冯熙迅速牵她回去,从书房拿起外衣,无暇与她多解释,便带着侍卫离去了。
文迎儿独自回到屋内,许多内侍与婢女都还在外面打着瞌睡。文迎儿绕过碧纱橱一瞧,发现瑞福已经没了影。
开了门便叫内侍过来,“宗姬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