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顽顽发觉她只有眼角有老妪的纹路,头发半百,再找,便难寻什么古稀之年的踪迹。她的声音持重有力,却又带着常年念佛的从容,看见她微笑却有威严,坐姿仪态端正像尊菩萨,半天了,也不会往椅背后头靠着歇歇,似乎是习惯了这等姿态。
“早些年便听说你在前面,一场大火后,老身亦是唏嘘,便也常为你祝祷。如今看你无恙归来,便是老身祝祷有效,于是更感激大慈大悲的观世音菩萨。”
她伸出手来,赵顽顽便递上去,跪在她膝下,给她捶腿。以往她有机会,也会这样服侍向太后,让她喜欢自己些,便能让向太后在她爹爹面前多提她两句可爱。
老人就喜欢这样服侍殷勤的孩子。王氏摸了摸她的脑袋,“老身听你有了子嗣,可别跪着了,快起来坐在边儿上,咱们好好说说话。”
都是命大之人,王氏看着她的眼神极为投缘,这或许也是赵煦让她前来的原因。赵顽顽坐下来,道:“太医才告诉了我。”
王氏微微一笑:“冯熙这孩子,倒是有福。”
赵顽顽愣了一愣,却没想到她会提及冯熙,“祖母也知道他……”
“他有什么是我不知道的,冯熙这些年间,没少落进我这枯藤老树的古院子来,若没他陪我说说话,我成日里给菩萨念经,菩萨也嫌啊。”她将手缓缓放在她肚子上,“我这小重孙可得长肥些,你让人多给你炖好吃的。不过也无妨,既是来接我回宫的,回去后我便让人专意伺候你,断不能让我这重孙在我宫里委屈着。”
“重孙?”赵顽顽更是糊涂了。
王氏拍拍她的手,“冯熙的娘文氏,是我义女,那时候外命妇在宫中赴宴,我就与文氏投缘,收了她作义女,让她时常带着冯熙入宫来。那冯熙小时候,可爱得紧,来日里跟你多讲讲。”
这一下子,便成了一家人似的,好久没有长辈这般挽着她如此亲昵了。
赵顽顽忍不住动容,哽咽叫了一声:“大妈妈。”
王氏再捧了一捧她脑袋,看她眼眶里有泪打转,“怎么眼睛这么不济,你如今也是要当娘的人了,从此收了泪,你待的是宫里,宫里是什么地方,哭给谁看。有什么话不能自己憋着的,就跟菩萨说说,菩萨不是真会保佑你,但他会听。”
“已经有人告诉大妈妈,要来接您了?我见内侍都小心翼翼地,说这是个秘事,要等将大妈妈接回去才告知前朝后宫。”
王氏微微动了动嘴角,“你这是忘了?刚才提了你这孩儿他爹爹,他难道常日来看我,都不带嘴的么。他上次来,还嘱托我这一把老骨头,要操心你这肚里的小骨肉。”
赵顽顽当真是没想到,冯熙竟与王氏有这样的渊源。王氏渐渐与她聊来,竟然对她的事迹都如数家珍。
赵顽顽听她说自己及笄时的那些事,自己都是没记忆的,但王氏如数家珍。她说冯熙本不爱说话,但却突然有一日开始提及这宫中趣事,口上挂着一宫中女子,初时只说是个贫嘴激灵的宫女,到了提及小云寺前头心事凝重,才说出了这宫女的身份便是赵顽顽这崇德帝姬,还让她命人稍稍照拂,给疯了的赵顽顽常日送些好的吃食。
最后的铤而走险,都有王氏劝导的功绩。人生难得求一有缘人,佛经念多了,王氏更觉凡求不得的,那是命,凡能求得的却不得,那便是错。命和错,都能改。
一来几日,终于准备完毕,赵煦那里下了旨意,将王氏请为太皇太后,由赵顽顽与众上皇的公主诸王前来迎接,赵煦亲自在宫门请她轿辇,抬入宫中。
赵顽顽很快也被赵煦下旨入太皇太后宫中伺候养胎,而冯熙亦领了旨,择日就要戍外去。赵顽顽和她肚里的孩子,便像是赵煦留在宫里挟制冯熙的人质一般。
冯熙指派班直侍卫巡视太皇太后宫,他亦能明目张胆地过来请安。赵顽顽就坐在太皇太后身边儿,静静地笑着像一幅画,冯熙忍不住先望向她,才给太皇太后跪下。
王氏道:“你这孩子,过来。”
冯熙跪在前面,握住他手,“这里有老身,你还当操的什么心,只不过来看老身,还是要虔诚写,不然老身下次可不饶你。你母亲可好?”
冯熙道:“听说太皇太后回宫,这一下子便大好了。”
“大好了,就让她来见见老身。别在那病地方窝着不出来,那更好不了了。她这才多大,都比不得老身了?”
“冯熙定会同母亲原话交代,母亲自当亲来向太皇太后请安。”
“她来时可不是见老身一个人的。”王氏瞥一眼赵顽顽的肚子,“她现在必得高兴坏了。”
冯熙又与赵顽顽对视上一眼。
临走时,王氏让赵顽顽送他出去,这一路得了太皇太后旨意,两人并排走着倒觉十分惬意,亦不用小心。赵顽顽从怀里拿出个红绸子做的小布虎,“你喜欢这个玩意儿,为此和人打架,是不是?”
冯熙偏头瞧一眼天,“这你都知道了。”
赵顽顽道:“宫里那宫女老往你身上爬,像个猴似的,如今可还好?”
冯熙先是发愣,后来才发觉赵顽顽说的是她自己,只道:“如今还有一只要往我身上爬的,倒是我不能瞧见他出来。”
赵顽顽眼看已经将他送出太皇太后宫门了,便停下:“我不能再送了。”
冯熙道:“无妨,我想去哪儿还没人能拦得住。”
☆、伺候屎尿
孔慈藏在冯君的屋里的柜中, 到了正午时, 也没人送饭过来。他在里头待久了,越发憋闷,瞧她上午连个身也翻不了, 话也说不出, 气得踢开柜门出来。
坐在冯君床榻前,冯君脸憋得通红,额头虚汗连连。她眼神局促又紧急,瞧他一眼又撇开, 最后哭出来。
孔慈道:“你怎么了,定要如实跟我说。”刚说完发觉自己说错了话,赶紧弥补:“我的意思, 你动一动唇,手指头给我指一指,我尽量弄懂。”
冯君收了抽泣,定了一会儿叹口气, 才用指头指一指自己的肚子。
“饿了?”
冯君摇头, 眼睛不敢看他,但脸已经红得发青了。
孔慈想了想, 她这表情像是羞耻,当即想到,“是要便溺?”
这个词说出来,冯君闭上眼睛深吸一口气,艰难点点头。他说对了。
这对她来说是极其难以启齿的事, 确实她也没启齿,可却比说出来更让她觉得无地自容。她恨不能立即钻到个地缝里,毕竟这是孔慈,她确是不想让他看到自己如此狼狈模样,不用说这衣冠不整、浑身散发着霉味与汗味,连拉尿都要让人服侍。
不让月凝照顾她,是吕缭故意的。吕夫人是交代得让人伺候她病症,但实际上吕缭却让人别费心管她。这几天屎尿一恶心,他们便怠慢,照顾和送饭都能迟就迟,反正有吕缭罩着,夫人也不会说什么。即便就是夫人知道了,他儿子供给她点好东西哄着,说几句好话也就无事了。
她已经憋了一晚上加一晌午,昨夜送饭时,因怕她会便溺,吕家那婢女就没给她喝两口水,可她现在还是憋不住了。若不是万不得已,她觉得自己定要憋死,也不会请求孔慈帮忙。因为这样的羞耻无异于死。她很想死,知道孔慈在那柜子里,她就像咬舌,可是早上咬了半天,还是没狠下心。她也不知道为什么还不去死,大约是……大约是……因为还想多想一想娘亲和二哥?多见一见孔慈,多记住他会儿?
孔慈往她下身看了一眼,亦紧张起来。他虽与霜小有过一次夫妻之实,却因为酒醉,连她身体也没看过,如今却要帮助冯君起身便溺,她还是旁人之妻,而自己也是将娶之人,这个男女之防,在此时……也只得不讲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