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百里婧第一次开口叫他的名字,从前她在人前大大方方地叫他夫君,人后从不对他指名道姓,一开口就是“你”,现在,她总算给了他称呼,墨问原本平淡的黑眸瞬间变得深沉无比,他缓缓伸出手臂环住了怀中人,温凉的手指划过她的长发,看起来非常小心翼翼。
墨问的身上还穿着早晨百里婧为他换上的素色衣衫,发髻也是她替他绾的,连白玉簪插入的位置也十分眼熟,让百里婧想起很多过去——
曾经也有过现在这种时刻,只是,那时她的心还不曾这般死寂,她聒噪地自说自话,一再地缠着韩晔,叽叽喳喳地闹腾个没完:“韩晔,我走不动了,我不想走了,腿好疼哦!”
韩晔永远面色淡淡,却始终那么好脾气,她扑过去,他就接住她,抚着她的发,问道:“我揉揉?”
“嗯!”她干脆点头。
天天都要扎马步、练功,其实渐渐地就习惯了,她故意要折腾他,故意装各种可怜,好让韩晔能多陪她一会儿。韩晔于是就蹲下来,耐心地替她捏着小腿。
他们坐在鹿台山半山腰的一池碧水旁,她托着下巴,时而看看身边的韩晔,时而看看池水中倒映出的韩晔那身素色白袍的影子,两处竟都是他,两处都叫她舍不得移开眼。
正值春天,池岸边的碧桃花绚烂盛放,引来蝴蝶翩飞起舞,偶尔,有一两片桃飘落下来,将池中的白影打散,一圈一圈的涟漪顿时晕开,水中的白影立刻看不清晰了,她便急忙收回眼睛望着近在咫尺的韩晔,闷闷开口道:“韩晔,我想你。”
韩晔失笑,头没抬:“我就在这里,想什么?”
“你在这里,我还是很想你。”她理所当然道:“反正,你连影子都不准离开我!”
韩晔放开她的小腿,在猝不及防中将她横抱了起来,害得她立刻圈住他的脖子,仔细观察着他的脸色,心虚地咬着唇小声问道:“是不是……太霸道了?可是,我真的真的很想你,你不相信?我……唔……”
唇被含住,韩晔吻她吻得很温柔很认真,久久,他松开她的唇,低头凝视着她红透了的脸颊和羞羞怯怯的眼睛,他没有嘲笑她,而是肯定地答道:“丫丫,放心,我不会离开你,连影子都不会。”
桃花碧水,白衣飘飘,少女的梦美得不可思议,她的爱人是世上最好看的男子,他的举手投足、一颦一笑没有任何一样是她不喜欢的,更重要的是,韩晔如此疼她宠她。
仅仅一年,曾经答应连影子都不会离开她的韩晔,走得干净利落,断了她所有的念想,可她脑中的韩晔却时常跳出来干扰她的思绪,让她见到白衣想起他,看见相似的发髻想起他,哪怕是偎进另一个男人的怀中,还是会想起他……
情伤难愈。越记得曾经的美好,越显得此刻凄凉,眼眶不知不觉湿了,百里婧忙眨眨眼,把泪水逼了回去,她退出墨问的怀抱,垂下眼睑遮掩住自己的失态,努力挤出笑来:“哪里疼?我给你揉揉?”
墨问的眼神沉静,面色如初,拉过她的手按在自己但阳上。
“头疼?”百里婧问道,随即了然,倾身揉着他的位:“听水生说,中午有人灌你酒了?礼部侍郎崔明哲?”
听她这么一问,墨问勉强一笑,轻点了点头。
墨问的个子高,百里婧即便是坐着也比他矮了一个头,这样的动作,她不得不抬头仰视他,且手臂如果要使力,身子必然离得很近,能清晰地闻到墨问身上的药香味。
百里婧叹道:“以后别再喝酒,要是谁敢灌你,就泼到他脸上去!”
墨问眼眸微微一闪,忽地抓住她的手,又看了她一眼,迟疑着写道:“你不在,我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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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日小剧场】
墨问:(深情款款)你不在,我怕。
心肝赫:(咬牙切齿)不、要、脸!毒药都喝了,你还有什么好怕的!
琴妈:→_→儿子,这么恶心的话你怎么说得出口?亲妈都替你感到不好意思鸟。
墨问:╮(╯_╰)╭说说而已,反正不要钱不要命,能骗骗无知少女博点同情不是更好?看看,那个要脸的正在咬牙切齿,因为他嫉妒我这个不要脸的……
☆、【039】绿帽子呵
百里婧道:“以后别再喝酒,要是谁敢灌你,就泼到他脸上去!”
礼部侍郎崔明哲,与刑部侍郎刘显成同是黎国舅的门生,如今左相的四公子墨誉成了科举的大热,他立刻亲自登门道喜,且明知墨问身子不好,却偏偏邀他入席灌他烈酒,这分明是不将司徒家放在眼里,仗着黎家渐起的势力何等嚣张!
听完百里婧的话,墨问的眼眸微微一闪,忽地抓住她的手,状似痛楚地看了她一眼,迟疑着写道:“你不在,我怕。”
这几个字写完后,墨问的头便一直垂着,也许是因为他喝了酒,才敢把心里的话说出来,与平日的淡然随和完全不同,他愿意对她透露内心深藏的胆怯和不安,把她当做唯一的依赖去倾诉。
百里婧的心越发软下来,柔声道:“别怕,我在。”
这样温柔耐心的百里婧,是韩晔和司徒赫都不曾见过的,从前的她享受被照顾被宠爱,现在的她学着去关心爱护别人,唯一不曾变的,是她仍以自己的喜恶随性地决定处事待人惮度,她说出的话都是真的,她说了保护就是保护。
墨问抬起头,看着她的眼神带了丝丝委屈,继续写道:“可是,找不到你,你不在,头疼……”
因为有了诉苦的对象,有了雄他的人,原本坚强的孩子变得越发恃宠而骄,他开始撒娇,开始埋怨,开始无理取闹,开始想要更多更多。
平时那么淡然无为的墨问,在酒后突然变得孩子气,他装得实在太逼真,眼神、动作、神情,无一不到位,百里婧丝毫不曾怀疑,反而伸手摸上墨问的脸,像安抚孩子似的哄道:“下次不会了,不会再找不到我了,也不会再丢下你一个人面对那些是非。”
墨问的脸温凉,被温热的手掌轻轻贴住,他的身子微微僵了一下,然而仅仅是一瞬,他的大手覆上她的小手,不轻不重地握住,温凉的唇随后印在了百里婧的掌心处,留下潮湿的一个吻。
掌心比手背更加,百里婧本能地要抽手,墨问的左手却已经圈上她的腰,将她搂进怀里深深抱住,并不粗鲁的拥抱,感觉不到一丝掠夺,没有给她带来任何不适和无措。
百里婧原想挣开,却因这宁静和墨问身上淡淡的依恋而伏在他怀里未动,鼻端是浓浓的药香味,哪怕眼前仍是一身素色衣衫,她却再不会将墨问错认成韩晔。
在百里婧看不到的角度,墨问居高临下地俯视着她的侧脸,那双黑眸冷然一片,唇边的笑容若有似无,让人分不出他到底是笑还是嘲讽。
小孩子的伎俩太好用,会哭的娃娃有吃,示弱能让一个女人变得心软,然而,小孩子也容易因为太任性太不知分寸而失宠,示弱是门精妙的学问,只有高手才能做到——他懂得完全拿捏住大人的心理,知道何时该进,何时该退,前进多少不会吓跑她,退后多少可以给她一丝喘息的余地,好让他下次能攫取得更深入更持久。
“咳咳。”
一室的柔情蔓延,两人气氛正好,门口却有人咳了一声,百里婧退出墨问的怀抱,朝声音来源处看去,见远山手里提着茶壶立在那,神色不大好看。
她立刻站起来毫不客气地训道:“远山,你去哪了?大公子无人照看,摔下来怎么办?!把偏院的下人都给我叫过来!”
远山低垂着脑袋,一副怯怯的样子,却是答非所问:“婧公主,四公子有急事要见您,让奴才来通报一声。”
“墨誉?他找我何事?”百里婧蹙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