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里婧无法忍受他的目光,隐忍许久的情绪骤然崩溃,她捂着脸缩在锦被里痛哭,语无伦次道:“不要这样看着我,不要,不要,我不想的……我不想……”
如果连赫也觉得她恶心,那她还有什么脸活下去?
司徒赫在她的哭声里清醒过来,丢了手里的剑跨步上前,一把将她连同锦被一起搂进了怀里。他的臂弯有力而宽阔,紧紧地抱着她,他的手掌大而粗糙,轻拍着她的背,抚慰她颤抖不已的身子:“别哭,婧小白,别哭,我知道你有自己的苦衷,你怎么说我怎么做。”
他是个男人,因为岁月和战场的磨砺日渐成为一个孔武有力的男人,然而,他的女孩并未将他当成哥哥以外的男人看待,她未曾想过许他以下一位婧驸马。
唯一可以信任的,只有赫了。天底下只有在赫的面前,她还是从前的婧小白,无论是谁都无法取代他们之间的感情。
百里婧难以启齿地说着对墨问的思念,她担心自己随时会陷入泥淖中无法自拔,所以必须要找到解决的办法。司徒赫越听越眉头深锁,他甚至觉得迷惘,这是谁有意设下的一个局,把他们都套了进去?
他的凤目复杂地盯着百里婧,问道:“真的想要那种药?”
百里婧用力点头。
随后,司徒赫竟从怀中拿出一个小小的细口白瓷瓶来,他捏紧瓶身说:“这药,吃了对身子定然不好,我们再想别的办法好么?”
百里婧惊讶万分:“赫,你怎么有这种药?你知道我会需要它?”
百里婧随即想明白,她中毒这件事是木莲告诉她的,而赫和黎戍所有人都瞒着她,他们知道也不奇怪。她不管这药对身子好不好,只要能让她摆脱那种身不由己的梦和放荡难耐的情潮就够了!
“因为……”司徒赫话还没说完,手中的白瓷瓶已然被她夺去,百里婧已吞了一颗药丸。
药顺着喉咙滑下的一瞬,浑身有种麻木的感觉,身体从未有过的轻松,仅仅过了一会儿,百里婧的眉头便舒展开,眼神里也有了光彩,仿佛所有郁结和愁绪都散了,她不再为身不由己而担忧。
司徒赫一点一点观察着她的神色,虽仍不能完全放心,可效果如此明显,他怎么能不信?
这药是昨天黎戍的妹妹黎狸送来给他的,她还将婧小白中毒的详情都跟他说了一遍,他像所有人一样只知道婧小白中了毒,却没想到这媚毒无法根除,且一生只能嫁一个男人。他当时不信,以为黎狸在诓骗他,便没太放在心上,黎狸那小丫头竟哭了,说他一定要相信她的话。
他拿着药回将军府后琢磨了半天,自己先尝过一颗,一夜安睡,没有任何不适,却没想到婧小白竟让人来找他……这一切太巧合,是有人神机妙算,还是故意设局?刚刚他听完婧小白的请求,就想去找黎狸问清楚,但婧小白等不及,他如何能看她痛苦?如今,司徒赫的心被揪得紧紧的,他担心婧小白会有什么不测。
“赫,我已经好多了。这药果然有用。”百里婧勉强笑道。
“嗯。”司徒赫应,摸了摸她的头:“还要为他守灵一日一夜,若是撑不住,再休息休息,明日下葬又要操劳。你的身子不比从前,脸瘦得快没了。”
“放心吧,撑得住。还有好多事没做呢。”百里婧冲他一笑,眼神里却夹杂着一股森冷的寒意。
司徒赫自床边起身,拾起地上的长剑插入腰间道:“昨夜西秦驿馆那边出了些事,有人要刺杀西秦使者,刺客已经抓获,当场有人吞下毒药,有人咬舌自尽,剩下的舌头割了,也没力气再自刎,只是严刑逼供都不管用,有点枣手。”
“为何有人要在大兴盛京之中刺杀西秦使者?”百里婧不解,眉头皱起:“他们不想让西秦和大兴交好?”
司徒赫神色有异,他回头看着她欲言又止道:“婧小白,若是西秦大帝前来提亲,陛下与姑母皆已应允,你可愿嫁西秦大帝为后?”
明明黎戍提醒过他不能问,他也知晓不能在这节骨眼上再提婧小白的婚事,可这是司徒赫心里长久以来的一个梦魇,他害怕了许多年,终究还是成了真,而他与许多年前一样,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仍旧什么也做不了。
☆、第230章
百里婧蹙眉不解:“西秦大帝来提亲?要娶我?”
她知道赫的话从来不是空穴来风,既然他问了,肯定有几分是真,然而,她自嘲地摇摇头,异常坚决道:“不会,我一辈子都不会离开大兴。我生于此,长于此,也必会老于此死于此,这里有我的家和我的亲人,有父皇母后,有赫,有舅舅,还有黎戍他们……而且,墨问一死,我已断了再嫁的念头,不想再让任何人被冠上‘婧驸马’的名号,总觉得……他会不高兴的。”
她说着说着,说到墨问,眼圈又红了。
司徒赫怔怔地听着,缓步上前去抱住了她,只手拍着她的背,叹道:“好,那就不嫁,你喜欢,怎样都好。”反正,他会一辈子都守着她,只要她好好的,他什么都接受。
等百里婧回到灵堂守在墨问的棺木旁时,司徒赫却折身去往国舅府找黎狸,他越想越放心不下,一定要弄清楚那药是怎么来的。到了国舅府门前,命人进去通报,国舅府门前的家丁看到他,面面相觑了好一阵,毕竟司徒家和黎家一阵都是死对头,司徒家的小将军居然纡尊降贵登门造访,实在是稀奇。
不多时,黎戍就风风火火地冲出来了,他颇意外地冲马背上的司徒赫道:“怎么回事儿?这些年也没主动上过我家门前一步,今儿个是中邪了?”
司徒赫没心情跟黎戍耍嘴皮子,正要翻身下马,他的亲卫兵忽然来了,附耳对他说了些什么,司徒赫凤目一凛,拉紧缰绳调转马头,道:“回去看看。”
他说着,回头望着黎戍,有些话真不好说,尤其是在这大庭广众之下更不好开口,所以,他剑眉紧锁,扬声对黎戍道:“我明日再来。”
“喂!赫……”黎戍连一句话都没说完整,那千里马“飞沙”已带着司徒赫跑远了,黎戍看着他仓促的背影,觉得异常莫名其妙:“嘿,一日日地神秘兮兮,这日子没法过了!害爷跑得大喘气儿!”
……
御书房内,大兴三品以上的官员正争论不休,围绕着西秦使者遇刺之事。
景元帝面前摆着十余道折子,其中上书的有兵部尚书谢炎、吏部尚书杨弘,谢、杨两家如今是儿女亲家,连政见也再无相左,皆是提醒景元帝提防西秦有不轨之心。他们的理由很充分,此次西秦出使大兴结交之意太过明显,历来只有势弱之国攀附势强之国,为何西秦一反往日强硬作风,竟主动对大兴献起殷勤?
谁都记得西秦使者进献给景元帝的奇珍异宝,以及对婧公主和驸马的赞美之词,可是第二日驸马便遭遇不测,可见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如今西秦使者借遇刺之名身处下风,谁人也无法预料他们是何居心,妄图搅动大兴的政局,强捏出有人企图阻止大兴与西秦交好之假象,谁知道是否为他们亲设的反间计?
另一拨人与杨、谢截然相反,他们赞同西秦主动交好的诚心,力举有人挑拨大兴与西秦相交之意,企图坐收渔人之利。西秦君臣从来沉稳,断不会留下如此之多的把柄叫人抓住,明明西秦的国力在大兴之上,若他们与大兴交好,定会让大兴君臣疑惑,他们若有心使诈,为何做出此等吃力不讨好之举?反倒是有人居心叵测,让大兴对西秦严加提防,更有甚者与西秦兵刃相向,以成全他们的野心!
各执一词,矛头指向无非是回京述职的外藩晋阳王和邻国西秦,无论哪一方,对景元帝来说都是隐患。西秦使者已入了盛京,外藩晋阳王也已经在路上……一着行差踏错,就会万劫不复。
见景元帝不语,谢炎出列道:“陛下,依微臣之见,西秦之野心已昭然若揭,先是晋阳王世子遇刺险些丧命,后是婧驸马无辜枉死,时机如此巧合,皆因西秦遣使东来。而且,有人送来密报,说此次出使大兴的西秦使者本为掌勺厨子,西秦大帝竟命一个厨子担任特使,分明是未将我大兴放在眼里!两国相争,不斩来使,若大兴识破西秦的秘密,使者定然无法全身而退,命厨子做前锋特使,就算败露,也不至于损兵折将,西秦果然使得一手好诈。请陛下明察,早作决断,断不可让西秦之野心得逞!”
谢炎这话一出,朝臣哗然一片,皆不敢相信西秦到底混账到何等地步,出使大兴的使者竟如此儿戏,随便拉来一人将就,着实未曾将大兴放在眼里!
混乱中,司徒大元帅冷面寒霜地出列道:“陛下,任何可疑之处皆不可放过,此事也非不可解决,毕竟是在大兴盛京城中,料想西秦使者和处心积虑之逆贼等皆不敢轻举妄动……”
……
自事端开始之后,晋阳王府始终不曾有什么动静,日日有人将晋阳王的消息传到景元帝处,韩幸父子沉稳得好似不会动的铜人,他们不参与朝政非议,明哲保身。
西秦驿馆自从遇刺之后,第二日聂子陵就得了景元帝亲自召见,言大兴正值多事之秋,刺客横行,令西秦使者受惊,实属不该,并诚恳道,未防再生事端,已调遣京中护卫护送使者一行归国。
聂子陵愣了,东兴皇帝这是要赶人?他忽然觉得薄相确实下了一着好棋,以他聂子陵的心智只能被东兴君臣玩弄于股掌之中,无论他出使任务是成是败,主子都得被逼归国,即便东兴皇帝不赶人,他们难道还能长久地赖在东兴不走么?
聂子陵虽然对东兴皇帝的慷慨提议再赞同不过,却不知主子意下如何,他口中对景元帝的好意表示盛情难却,随即回了驿馆将这些话一五一十都禀报给男人听。
男人不想走是肯定的,景元帝为求安稳送走居心叵测的西秦来使也情有可原,但他与东兴的和亲八字还没一撇,若就这么走了,他的妻不嫁人便罢,她要是夜里想着他,他不在又该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