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手里握着皮影戏的小玩意儿,一路往长廊深处跑着,回头频频跟宫女们做鬼脸:“你们抓不到我!抓不到我!”
“七殿下,要是让娘娘知道你不认真读书,他会杀了奴婢们的!奴婢们求您快回去吧!这里风大,您当心冻着了!”
百里明煦才不肯听呢,他好不容易摆脱了那些烦人的功课,正像飞出笼的鸟儿似的自由,他加快速度往前跑,一下子撞到一个急急奔过来的小太监身上,那小太监一把抱住了他:“哎唷,七殿下,您怎么在这儿啊!”
那追着百里明煦的宫女忙叫道:“小福子!快拦住七殿下!快啊!”
那叫小福子的小太监一边抓着百里明煦不放,一边急喘气道:“姐姐们,我刚才听说,七殿下的老师……状元爷墨誉昨儿夜里在牢里头自尽了!”
百里明煦本来还在挣扎,听到小福子这话,吓得呆住了,他是不喜欢跟墨誉念书没错,可他没想过墨誉会死。
宫女们在七皇子的寝宫里,倒不比在别处那般受束缚,听罢,一人唏嘘道:“怎么就死了?一点兆头也没有。”
另一人哼道:“杀人偿命,他敢杀了婧驸马,就该偿命!我看哪,他就算是自杀了,也该被鞭尸!”
百里明煦才不懂什么刑罚,凭着小孩子的道理来判断错对,跟着附和道:“原来墨誉是坏人!他死得好!”
他想了想,还笑起来:“我以后不用读书咯!他死得太好了!以后我可以玩啦!”
他笑着,挣脱了小福子的束缚,蹦蹦跳跳地往前跑去。
“七殿下!”
“七殿下!”
宫人们又开始手忙脚乱地追着喊着,可见,旁人的生死在他们的眼里其实都不算什么,无论婧驸马还是墨誉,都只是一时的话题罢了。
……
百里婧在等,等墨誉的判决,即便他畏罪自杀,也还要定一个罪行,死者已盖棺定论,凶手绝不能留下全尸。
然而,第一日没有消息,刑部的意思是,陛下太忙,还无暇顾及此事。而宫里的来人已着手收拾百里婧的东西,准备让她搬回宫中去住。
自三月初十成亲至十月初十墨问遇害,整整七个月,他们夫妻偏安相府一隅,这里却处处都留下了他们的回忆,让如今活着的人一步一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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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s:为生计担忧、奔波,不知不觉又过了一个多星期了,有点无暇顾及的感觉,很对不起亲们。时光啊,好不经用,呵呵,不晓得说神马了。
☆、第234章
“有凤来仪”中在忙碌地收拾着,百里婧在西厢花园里漫无目的地走,初嫁入相府时,满园的海棠美不胜收,如今已是冬日,无论花草都已枯败。她是个无用之人,守不住爱人,报不了仇恨,她一无是处。
偏院里的桃林只剩一片萧瑟,池中的荷叶都枯黄了,池边再没有人坐在那儿垂钓,再不会有人着急地抱住她,写着“别丢下我”。心沦陷的原由有时候荒谬极了,在她去大西北之前,墨问为她吹奏完那首曲子,在深夜的桃林里牵着她的手,她忽然就开始舍不得他。她一直盼着有个人能牵着她的手走过漆黑的夜、荒芜羁绊的荆枣……
可惜,最后,韩晔松开了她的手,她甩开了墨问的手。无论是丢弃她的,还是她所丢弃的,都曾是她的心所安处。上天似乎并不希望她有安生的日子。
在池边坐了很久,这是墨问曾经坐过的位置,她总是淡淡树影中频频回头,以为他会忽然来到她的身边,他不会说话,只有等他来了,握住她的手,她才知道。
遗憾、悔恨、茫茫然,正如她不知为何突然失去韩晔,她同样不知为何突然失去墨问,她找不到韩晔理论,更找不到墨问对峙,连那个杀死了墨问的凶手也无法当面问清楚。她自责,恨自己恨得快要疯癫,她无法告诉任何人,都是她的错,其实是她将墨问逼死的。普天下的百姓也许都在嘲笑她,或同情她,却没有一个人知道她是自作自受。
她恍惚地走过他们曾经走过的林中小径,涉过石桥,再来到偏院的小屋前,却连一步都不敢再迈入。若人死后真有魂魄留下,墨问的魂魄是不是藏身于小屋之中?
百里婧在屋前站定,看着那紧闭的房门,终是转过了身。她深深地呼出一口气来,冬日的冷风熏得人的气息都凝滞了,一来到这里,她就想起墨问死前那一夜他们歇斯底里的争吵,不,是她一个人歇斯底里的质问,墨问是不会说话的,他从来不会和她吵。
她清晰地记得当夜的每一个细节,记得墨问的好身手和他的不反抗……他一死,把她的心扰乱,让她无所适从,可直到现在,她还是有理由怀疑,墨问是细作,他藏身相府别有所图……一切都随着墨问的死掩埋在了地下,她的憎恶、悔恨和疑惑。
当百里婧折身入了桃林,小屋的门无声地从里面打开,一个身材高大的男人走出来,他戴着面具的脸只露出一张嘴唇,薄唇紧抿显示了他的不悦,却仍遮掩不住他面具下的风华,引人无限遐想。
男人身侧跟着相府的小厮桂九,桂九追着男人的目光看去,急道:“主子,都这个时候了,您还回这鬼地方作甚?要是被婧公主发现了,您就是跳进太液池也洗不清了!要是知道您没死敢骗她,估计婧公主会真的补上一剑……”
桂九说完,发现自己有点大不敬,忙掌嘴:“奴才该死,主子龙体安康,寿与天齐,无论什么邪魔外道都伤害不了主子……”
然而,桂九啰嗦了一堆,抬头却发现他家主子并没有认真在听,或者可以说一句都没听进去,视线始终追随着桃林中渐渐远去的娇小身影。
唉,桂九无声地叹了口气,明知道等在这偏院里不一定能见到婧公主,他家主子却还是来了,对着背影看了许久,有何用处?就能暂解相思之苦?
忽然,桂九发现桃林中的婧公主像察觉到什么似的转过头来,视线直直地看着小屋的方向,他忙拽着他主子往门后闪去。
男人的心碎得快要成渣,从亲眼目睹他的妻送墨问下葬起,他就没法再原谅自己的狠心。荒原里她孱弱得好似一阵风就能把她吹走,她将深海血珀的哨子放进墨问的手心,她像他从前无数次亲吻她一样,轻轻地吻在墨问那只僵死腐化的手背上……
世上不会再有第二个男人可以如他这般,亲眼看着自己下葬,亲眼看到他的妻在他死后的痛楚与深情,这本是属于他的葬礼,躺在棺木里的人本该是他,他甚至很生气那个死人夺了她的眼泪和亲吻。
但是啊,他更恨自己,他真是卑鄙得过了分,怎么可以自以为拿捏住了她爱他的把柄,就这样肆无忌惮地让她伤心?
她终于体力不支昏厥,引来混乱,他真想上前去夺了她来,就此带她远走,或者,遭受她千刀万剐的愤怒报复。他什么都不想管了,只想把她搂进怀里,吻她,爱她,告诉她,他还活着,而他对她的爱日复一日永不止息,如同他体内无法清除的剧毒,与他的生命同在。
可最后,他却什么都没能做。
他和她之间,隔了两个国家,还有无数欺瞒和骗局。
当一个男人陷入爱情,即便他是九五之尊天之骄子,即便他刀枪不入无所不能,只需要她一点风吹草动,他便立刻溃不成军。
瞧瞧此刻,只需要半边门扉的阻挡,就可以将她带离他的视线,男人再走出去时,百里婧已经不见了。
桂九见他主子自目睹过婧驸马的葬礼过后一直消沉,本不想再刺激他,却又不敢隐瞒他,便开口道:“主子,前院已经在收拾婧公主的东西,说是东兴皇帝担心公主伤心过度,特命人接她回宫休养。头七都过了,大约是不需要她再为了丧礼操劳了。”
言外之意也就是说,下次再见到她,怕是很难了,兴许连个背影都见不着。
男人竟在这一刻后悔起来,他是不是该一辈子隐姓埋名做那个病驸马墨问,没了那个身份,他跟他的妻就再难破镜重圆。
不,不行的,即便做了墨问,还是会被拆穿,他其实没有别的路可以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