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有前车之鉴,差点死于非命,百里落这几日听了韩晔的话,不敢再私自出府去,担心遭遇杀生之祸,且她念起往后的好日子,觉得兴奋不已,连日来跃跃欲试地在韩晔面前学着如何做一位贤妻。
韩晔不答话,百里落便替他周全,笑应道:“多谢三弟关心,夫君已好多了。”
韩北的话素来多,少时也就罢了,自韩晔南下为质子,北郡府便任他逍遥,加上他娘受父王宠,他简直无法无天,也一点都没打算将这位在盛京为质子的大哥放在眼里,更没有看人眼色知晓进退。
他如无无人之境般环顾着屋内的陈设,感叹道:“大哥,你这新房布置得相当简陋啊,大嫂难道不觉得委屈?作为大兴国尊贵的定安公主,岂不应该锦衣玉食才对?晋阳王府虽地处边境,却也是国之要塞,八百里大西北绝不会让公主受委屈的!”
像百里落这种修炼成了人精的,怎么可能看不出韩晔的喜怒,即便韩晔不说,他也当是不喜欢韩北这番“豪言壮语”的,她便笑道:“三弟说笑了,大西北固然物产富饶,勤俭才是为家之本,夫君在吃穿用度上从不铺张,而且,本宫的嫁妆至今未曾动过,锦衣玉食又有何难?”
韩北不想百里落会说出这番话来,他素来是个不服输的骄纵个性,当下便不大舒服了,说话也更加没了分寸,笑道:“哦?如此说来,大嫂出嫁时的嫁妆很了得了?不知比那位荣昌公主如何?我在北郡府时曾听闻,那位荣昌公主由十八人抬喜轿抬入夫家,嫁妆多得让相国府的账房先生花费一个月都没能点清,还曾开七日流水席招待来往百姓,那才是真正的荣宠之极吧?”
提起这件往事,百里落的脸色顿时一白,连一向长在脸上的笑容都被扯了下来,她平生最恨的就是被拿来跟百里婧比较。
韩北哪壶不开提哪壶,偏往她的痛处戳,这些嫡庶之分她本已忘得差不多了,他居然如此嚣张地提醒她。她的嫁妆固然丰厚,可与百里婧一比,简直是天壤之别,任何人都可以瞧见当初她的父皇对百里婧的偏袒,韩北着实可恶之极!
百里落耿耿于怀的大婚之喜,何尝不是韩晔此生最大的痛处?他的手抚向腕上的那串辟邪木佛珠,想起那件被撕成两半的嫁衣。
“三弟这话就没意思了,嫡庶到底有别,本宫非皇后娘娘所出,人尽皆知,荣昌公主荣宠天下也是理所当然,难道谁还敢有异议不成?本宫是皇帝的女儿,已然如此,若三弟他日成婚,还指望着能将那府邸建得比这王府别院还大吗?或者,还指望能娶上王侯之女?各人当有各人的分寸才是。”百里落嘴角微勾,毫不客气地哂道。
她的公公待她如此冷漠就罢了,难道她堂堂百里皇族公主,还需要对一个庶出的小叔礼让三分吗?给脸不要脸的东西!
虽然百里落没动手,可韩北的脸却被打得生疼,他胸口涌起无限怒火,却不好正面发作,只道:“他日韩北娶妻,像大嫂这样贤良淑德的公主,固然是指望不上了,可像荣昌公主那种克夫之命的寡妇,倒也未尝不可!”
他这句掷地有声,带着少年独有的自信狂妄。
百里落原本的怒意在韩北这声不知天高地厚的豪言中散去一大半,羞辱百里婧,是她这辈子最大的乐趣,若有人同她一起羞辱,她便不介意与那人化去干戈。
想着那日听母妃说,西秦大帝派人送来和亲书,要求娶百里婧入秦,她心里的不甘与愤怒至今未散,于是,百里落便跟着韩北笑起来:“三弟果然志向远大,我那可怜的妹妹倒还真与三弟同岁,若真有那一日,未尝不是段好姻缘。夫君你说呢?”
若是从前,百里落清楚知晓,敢在韩晔面前提起百里婧,得付出不小的代价。她曾被韩晔打过,理由都是因为百里婧。
可自从韩晔中箭,西秦细作被抓,韩晔再没对百里婧的一切有任何反应,她成了寡妇,他也没去探望一眼。这种弃之不顾的狠,怎么可能是心中还有她?
“这些不知死活的话,都是父王教你的?”韩晔终于开口,声音冷得像冰,令人不寒而栗。
韩北到底年轻,气场不足,听到韩晔这句问话头皮一麻,父王在南下之前说过,到了盛京,谁人敢口无遮拦胡说八道,以军法处置。他敢在这儿大放厥词地肖想那位寡妇公主,本已是触犯了父王的命令。
韩北信不过韩晔,不知道他是不是会去跟父王告密,他勉强地笑:“大哥,我只是开个玩笑而已,那寡妇公主哪能是我想娶就能娶得了的?我们兄弟二人难道连个玩笑都不能说吗?哦,大哥你好好休息,我……我先去睡了……”
说着,韩北也不等韩晔反应,忙不迭地冲出门去了,都是韩家人,他也真不信韩晔会把他怎么样。顶多不过就是跟父王告密,韩晔还能将他交由皇帝处置不成?
韩北走后,屋子里一时安静下来,百里落不知道韩晔的冷淡是因为韩北,还是因为百里婧,她努力地想缓和气氛,正待开口,韩晔却先出声了:“你也出去。我乏了。”
不指名道姓,劈头盖脸就是一句命令。
不过,百里落已能忍常人之不能忍,她也不生气,很温顺道:“夫君早些休息,明日一早,我们同去给父王请安。”
韩晔不答。
百里落看着他的背影一会儿,只得默然退了出去。
待门从外面关上,韩晔走到桌前,伸手打开笼门,将白兔子抱进了怀里。他抚着它雪白的毛发,眼神黯得犹如修罗之神,白兔子小黑许是察觉到他掩藏不住的杀意和手指冰凉的温度,在他的怀里乱窜起来,异常地不安。
……
百里落刚离开韩晔的房间,就见花园里她的贴身丫头春翠正好来找她,神秘兮兮地小声道:“公主,国舅爷托人送来了信。”
☆、第248章
百里落回到住处,拆开了那封信,看罢,在烛火上烧了,面上浮现出几分笑意来。 无论晋阳王回京待她如何冷淡,等到大事一成,他哪怕再高傲,也还得拿她当儿媳看,否则,就是不把整个黎家放在眼里。
第二日,韩幸仍旧没有前往韩晔的住处探望他,似乎已忘了他这个儿子,更不在意他重伤的事实。反倒是韩晔拖着一身病体,先过门看望父亲。
屋子里没别人,父子俩对坐,陌生人一般静默。
韩晔是了解他父亲的,也遗传自他的好涵养,青出于蓝而胜于蓝。
终于,还是他父亲先开了口:“你娶的那位公主也不过如此。”
韩晔淡静的星眸无动于衷:“娶都娶了,还能休了不成?皇家的公主岂能说休便休?”
晋阳王盯着他手里的那杯茶,有些话没说,只拐弯抹角:“你可以有更好的选择。”
韩晔知晓他想说什么,他偏不如他的意,面色一丝不改:“都是皇家公主,没什么不同。”
晋阳王一时无话。他所有的儿子都有各自的优劣,他可以准确地知晓他们的缺点和软肋,独他的嫡长子,他无法左右他的一切,他有他的思想,且藏得太深,深到连他这个父亲也常常觉得脊背发凉。
父子俩默不作声地继续喝茶,连交谈都寥寥。
直到韩晔出声:“父王只可在这盛京逗留半月,此后,怕是永生不得归来。若有放不下的人事,可尽早去办了。”
让儿子来提醒他应该怎么做,以一种完全敬告的态度,不带半分商量,晋阳王居然也没恼,顺着韩晔这句话认真地陷入了沉思……
其后十日,晋阳王见了景元帝不下十次,那个九五之尊盛情邀请他出席各类宫廷宴会,陪着他走遍整个盛京城的繁华之地,君臣之间叙说着二十余年前的友谊,累得文武百官也只能相随。
十日之中,司徒皇后始终不曾露面,倒是黎妃见了多次,也能借着儿女亲家之名与晋阳王说上几句家常话。
韩晔仍在府里养伤,一直是韩北伴随晋阳王左右,他自己也颇为自得,很有一种凌驾于他大哥之上的痛快之感。
然而,时日一久,韩北越发感觉到他父王的焦躁,自他记事起,这种焦躁从未在他父王身上出现过。不过,鉴于他父王的脾气向来不好,韩北不敢随便问询。
十月最后一日,刚入夜,韩家父子三人正一桌用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