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摸不透这个公公的脾气,喜怒无常的,比韩晔更甚。连同黎家合作之时,也未见晋阳王有丝毫低声下气。可笑在这个韩家家主面前,黎家倒还唯唯诺诺起来,当朝天子到底是姓百里的,他们韩家未免猖狂得过了头。百里落不由地心生不满。
韩晔的性情一贯是极冷漠的,晋阳王亦毫不逊色,父子几人沉默地用完了早膳,晋阳王先起身,韩晔随后跟了上去。没有他们的吩咐,百里落和韩北谁也不敢尾随。
韩北望着二人的背影,几乎想用眼神将韩晔挺直的背戳出几个窟窿,他握着筷子的手都禁不住有点发抖,装作满不在乎地问百里落:“呵呵,大嫂……你瞧瞧大哥那个脾气,你受得了?他与父王有什么秘密不能对我们说的?”
他已被嫉妒和不安冲昏了头脑,可百里落却清醒得很。她从不认为和韩晔不对付了,就有必要跟这个弱智卑贱的三世子为伍。
她百里落若要爱,自然得配韩晔那种男人,万年冰山不化又如何,迟迟不肯将心交付又如何?必得韩晔与众不同,才能让她百里落瞧上。这个道理,韩北又怎会明白?若要自负,得有自负的本钱才是!
“三弟何不自己去问问?”百里落笑。
“都是一家人,大嫂若是知情,又何必如此见外?”韩北咬牙道。
百里落将柳眉挑高:“即便是一家人,本宫也是玥长公主的亲儿媳,皇家尊卑有别,三弟他日若是有幸得娶皇家公主,莫要坏了皇室规矩才好。”
她说着,站起身来,整理了一番衣饰,也不顾韩北的脸色铁青,巧笑倩兮地迈步走了。
她百里落出身再卑贱,今日过后看谁还敢提及?!她已将百里婧牢牢控在股掌之中,韩北一个小小的庶房世子,怕是没这个运气得娶她的好妹妹了。
“公主,宫里娘娘托人送了口信来,今夜之变,请您务必陪在娘娘和七殿下身边。”
百里落身边的丫头春翠战战兢兢地低头道。
百里落瞪着她:“好好说话,你抖什么?没出息的东西!”
“是……是……”春翠嘴里应着,身体却仍旧不受控制地颤抖个不停。
“滚开!”百里落一巴掌打过去,眼角嫌恶地扫了她一眼。
百里落志得意满,挡道的人再多,今日也将铲除,韩晔的秘密再多,他今日也将会为她揭开,她百里落总算等到了翻身的这一日!
……
晌午,墨誉被处决的消息还是传到了百里婧那里,她不曾亲见墨誉的尸首,竟也不再报任何希望似的,穿戴整齐,去了未央宫。
未央宫门前仍旧守卫森严,因了司徒皇后的旨意,此番百里婧竟得以畅通无阻,她高高在上的母后丝毫不回避地端坐在凤座上,威严如一尊雕像。
屏退了闲人,百里婧站在凤座十步之遥处,也不跪,直视着她的母后,开门见山地问:“墨誉被处决,尸首在何处?母后可曾瞧见?”
如此明显的逼问,对一国之母来说属大不敬,然而司徒皇后不曾动怒,一言未发。
百里婧一笑:“婧儿原以为,母后对我冷淡,是因为我顽劣不堪不听管束,喜欢不该喜欢的人,嫁给不该嫁的人,争执不该争执的是非,一点都不如母后战功赫赫所向披靡,尽做些无用之事。原来,并非如此……”
她已经说得如此清楚,司徒皇后又怎会不知?
“母后曾说,父皇的爱是不可信的,因父皇是所有人的父皇,那些异母所出的兄弟姐妹都会如此称呼父皇。到如今我才明白,母后其实也是所有人的母后,无论是否一母所出的兄弟姐妹,也都会如此称呼母后,母后的爱,呵,母后……”百里婧说着,笑起来,声音却低下去:“他们都有资格称呼的父皇母后,到头来,我竟是那个最没资格的人……”
那个最有资格的人正因着父皇母后的庇佑,安稳地躲在未央宫中,即便杀了人,也可免于罪责。这句话,她也没说出口。
司徒皇后张了张口,想说些什么,却一句也没说出来。
百里婧低着头,半晌,缓缓地抬头望向司徒皇后,已是泪盈于睫,她笑着问:“母后,倘若墨誉杀的不是墨问,而是我,他是不是也同样可免于刑罚,安然无忧?在母后的眼中,我是替他活的,死,也是理所当然该替他死的吧?”
她的笑容瞬间全部收尽,化为满满的嘲讽:“若十七年前我能开口说话,我能辨认得出你不是我的母亲,我即便是饿死、渴死、受尽离乱,也未必会期望叫你一声母后。母后说得对,父皇的爱是不可信的,母后的爱……只给了一个杀人恶徒……”
她顿了顿,沉吟道:“母后,母后,这将是我此生最后一次这样叫你,若要永守秘密,该让我死于今夜才是。”
百里婧抱着必死的心而来,在说完所有的话之后,蓦地转过身朝外走去。
“站住!”
司徒皇后喝了一声。
百里婧止住脚步,等着迎接所有的兵刃袭击,她甚至未曾佩戴那柄御赐的日月同辉盘龙宝剑。
未等到冰冷的铁刃,等到一句比解释还拙劣的掩饰:“你父皇……是真心实意疼爱你的。”
听了这句话,百里婧定在原地,睫毛上的眼泪簌簌而下。
她想,这个被她唤作母后的女人的确不爱她。否则,十七年的母女情分,她只需为她自己辩驳一句,只需告诉她,承欢膝下十七年,母后自然是疼爱你的,那么,她惶惶不安的心也会得到一丝安抚。
父皇吗?
在墨誉被处决的消息传出之前,她是信的。
可父皇若真的疼爱她,又怎会如此敷衍她?他给她的交代,仅仅是昭告天下判决墨誉死刑,还墨问一个公道?
这是给天下人的公道,不是给她的。
父皇要的是一个儿子,能继承他皇位的儿子,而她,只是个女儿,还非他亲生。
一层又一层地缘由扯开,她无所遁形,成了那颗随手可弃的棋子。
“多谢皇后娘娘十七年养育之恩!”百里婧丢下这句话,大步跨出了殿门。
“婧儿!”司徒皇后终于自凤座上起身,她是战场上的血罗刹,二十载不曾落泪,即便大悲大痛也早已流不出一滴泪来,此刻她却觉心痛如绞,才走了两步,便栽倒在地。
“皇后娘娘!大事不妙!晋阳王一行忽然自东华门涌入,与宫中反贼里应外合,已是往紫宸殿去了!”
有人急急进殿禀报。
司徒皇后踉跄站起,对此神色冷然,却道:“派人去追婧公主,小心保护,不准她踏出宫门半步!”
“娘娘要去何处?”福公公见她跨出殿门,忙问道。
司徒皇后抬头看着灰蒙蒙的天,明明才是晌午,竟暗得像入夜时分,她喃喃自语:“是啊,要去何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