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晔的心也随着坍塌的药师塔追往下坠,他心里最后一丝希望随之崩塌。他的丫丫……谁去救救她呢?
“珊儿……”韩幸被墨誉所刺的那一剑,直插心肺,若非想起佛骨舍利可救她,他不会活到现在。
韩城实在不忍心,斟酌着告知韩幸道:“王爷,皇后娘娘……已仙逝,即便有了佛骨舍利,也回天乏术了。”
韩幸这才似乎有了点意识,他抬起头看着韩晔,像是不相信,又像是不得不信:“她已经不在了吗?”
韩晔整个人木头般定在原地,他听不到,看不到,什么都做不了,见父亲执念如此之深,他已无心去嘲讽。
“我早该想到,百里尧是个畜生,他不会让我和她见面……”韩幸还在恨,但他一瞬间又觉赢了,“不能陪她一起生,至少我能陪她一起死,百里尧却不能……”
“晔儿……”韩幸忽然唤了韩晔的名字。
韩晔呆立的目光垂下,居高临下地望着可怜的父亲。
韩幸对他笑,充满哀求:“把我葬在法华寺地宫之中,百里尧绝不会想到,我会在这么近的地方陪着她……即便他百年之后想要争夺她,我已早与她在一处,他到底是来晚了……来晚了……”
无论他年轻时如何强势,一生辜负了多少女人,可当他老去,却只能求自己的儿子,这个继承他生命的儿子,比他更有能耐。
人都快死了,他已挣扎一世,人一死,恨便到了头,找不到人去恨了,将死之人总是横行霸道,他们击溃活着的人心中最后的屏障,将他的愿望强塞给他。
韩晔星眸悲悯,在父亲期待的目光中缓缓地单膝跪了下来,他没有哭,只是应了句:“……好。”
韩幸瞬间绽开笑意,他已满头白发,浑身伤痕,年轻时那种绝代风华半点都瞧不见,在北郡府时的威严森冷也悉数都消失,他对韩晔道:“晔儿,古晋国的理想于我,不过是能夺回她的筹码……于你,却是不同,即便我对不起的母亲,可你,是我最优秀的儿子……”
他说完这句,已是再无遗言可说,忽地像是看见了什么,眉目柔软,直视着前方的火光处,喃喃道:“……那些虞美人……红的是你……白的……是我……珊儿,等、等、我……”
他的手朝前伸出去,带着无限的祈盼,韩晔喉头一梗,伸手去接,却只握到父亲重重垂下的手。
韩晔眼眶一热,低下头去,所有人都已跪下,只能听见风卷着火的声音,吞噬着一切活物、死物。
我已失去所有,再没任何可失去的……
☆、第263章
天黑了下来,可雪色太亮,又或火光太盛,整个盛京笼罩在一片混乱之若仅凭北郡府藩军之力,绝无可能与京卫军相抗,然战火蔓延开来,一路烧上了整个大兴国土,由不得人不惊惧。言情穿越书更新首发,你只来+看书网
司徒皇后薨,紫宸殿内灯火通明,身受重伤的景元帝守在血淋淋的尸首跟前,半步都不曾挪动,耳边听着宫人的禀报:
“陛下,七皇子没了。”
他无动于衷。
“启奏陛下,叛贼似早有预谋,隐藏的伏兵甚众,兵部尚书谢家与叛贼通……”
“……婧公主不见了。”
最后一句总算换回景元帝神志,抬头看向来人,那人跪在地上,瑟瑟发抖继续道:“婧公主方才还在锦华宫,可奴才近去一瞧,却发现公主不见了,奴才们遍寻不着,似是出宫去了!”
景元帝手里还握着司徒皇后的手,冰凉彻骨的,与雪一样冷。他猛地自地上爬起,以剑为柱站直了身子,高贤忙去搀他,景元帝声音低沉黯哑,似已老了半生:“去找!不惜一切代价,也要找到婧公主!”
一生只得一个爱女,他的心已随司徒珊死去,人却要好好活着,去完成她的遗愿。她的遗愿里,让他怜悯她的两个孩子……
景元帝忽地朝大殿见墨誉蓬头垢面地靠在龙座之下,沉默地抚着胸口受伤的位置,不动,不说话,自乱发与他相对,他不曾畏缩,却也不曾逾矩,他等待着他的处置。
景元帝往昔锐利的眸子只剩灰败,他蹒跚着在高贤的搀扶下一步步走到墨誉身边,伸手要去扶他。
“陛下……”高贤忙替了他,命人将墨誉扶了起来,他们这些内侍,只管遵旨行事,虽不懂景元帝的用意,却会替君分忧。
景元帝不顾任何人的眼光,伸手拍了拍墨誉的肩,笑也笑不出来,只是牵强地扯了扯嘴角:“好孩子,是父皇让你受苦了,勿怪你母后,都是父皇一人之过。朕答应了你母后,活着一日,便护你一日,再不会让你受苦。”
高贤等人瞪大了眼睛,已是知晓大半,什么都不敢问,只是跪了下去,对着那个蓬头垢面的少年跪倒……
“伤势如何?”景元帝又问道。
墨誉眼眶一热,似是颇受感动地拼命点头。
然而,垂下眼眸时,他的眸色却暗沉阴毒,看着满地跪下的奴才,墨誉心里丝毫不复初初入宫避祸时的胆怯与卑微,他甚至根本不曾领受景元帝的一丝关切,也不去关心景元帝的态度陡变是否因为死去的司徒皇后的嘱托。他已不在乎真情几分,虚伪几分。
既然苍天负我,既然大兴负我,既然父母负我,那么,我就让你们所有人看一看,权势集于一身肆意玩弄别人的感觉如何!那些骗了我、害了我,让我沦落此番狼狈不堪的人,如何对付你们才能解了我的心头之恨呢?你们说,我且听着!
“陛下,七皇子没了,黎贵妃……疯了……您看如何处置?还有叛臣黎家一门……”
高贤瞅了一眼紫宸殿外横尸在地的黎国舅,小心地问着。黎家协同晋阳王谋反,那么,黎家一门无论老幼皆有叛国之罪。
景元帝对此无动于衷,幽幽叹道:“韩幸伤及心脉,必死无疑,朕要将他的头颅悬于城楼之上!派人去找婧公主,务必安全地带她回来!”他的目光投向司徒皇后,脚步蹒跚着又走回去,用轻不可闻的声音自言自语道:“对朕来说,皇后……最是要紧。”
他的手轻触着司徒皇后的面颊,已经呈灰白色,他知晓再过不久,还会起尸斑,连这灰白颜色都不如。
他不肯让奴才帮忙,执意亲自抱她,试了几番才抱起,每走一步,身后的血跟着滴了一路。他仍旧是位居高位的皇帝,同时又是个失去爱人的可怜人,他低头望着此刻离他如此近的脸庞,对她说着可笑的话:
“珊儿,恨归恨,不爱归不爱,我已错到了底,带累你一生孤独。来世哪怕不肯再理我,能否让我再见一见你?或让你再负我一生,我不怒不争不怨,悉数还了你如何?再得寸进尺些,能否与我合奏一曲离离原上草?我念着这曲子二十余年了,一听别人弹起来,就好像看到你站在草原上等人,夕阳很美,朝霞很美,我想牵你的手,可你等的人却不是我……”
雪大,风大,法华寺火光冲天,站在皇宫之内也可望见,景元帝不由地驻足停留,未几,又继续迈步。墨誉跟在他身后,由内侍搀扶着寸步不离。
往未央宫必得途经御花园,御花园的池边围着一圈宫人,见景元帝来了,都纷纷往两侧跪下。
视线再无阻挡,终于知晓宫人为何围在此处。
厚厚的雪地里,七皇子百里明煦裹着一身拖地戏袍躺在那,从头到脚都是水迹,池边的雪空出了一个大窟窿,显然是刚从池子里捞上来的。
负责照看七皇子起居的大宫女和内侍对着景元帝磕头如捣蒜,浑身抖如筛糠:“陛下……下雪了,七殿下一定要出来玩,说是要去钟鼓司找师傅学那一曲霸王别姬,奴婢拦着,他就拳打脚踢,怎么劝都不听,后来……后来七殿下偷偷跑了出来,奴婢们怎么都找不着,最后……还是认出了冰碴子上的戏服才……陛下饶命啊!”
戏服太长,浸了水,天冷,他没能爬上来,表情已冻得麻木。
景元帝看了一眼跪在百里明煦旁边的黎贵妃,她已哭得肝肠寸断,由黎家勾结晋阳王而发动的叛乱,最后却发现他们欲扶持的七皇子因玩水溺死在了荷花池……那些挣来的权力地位,又有何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