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说完这句,喷出大口的血来,身体也跪了下去,韩城忙随之跪下,扶住韩幸的身体,急仰头道:“世子,王爷在皇宫里被人偷袭,受了重伤,一直吊着一口气,请世子早做定夺!”
韩幸还在重复那句话:“救救她……”
整个药师塔一片透亮,到处都是灼灼热气,韩晔被这热气灼得眼角发酸。他想跟父亲说,你的爱人不行了,我的丫丫也不见了,谁来救救她呢?他那从北郡府的城楼上纵身跳下的母亲,谁去救救她呢?
忽听“轰隆”一声,地面颤抖,从塔窗口可看到药师塔高层坍塌,塔顶一划而过,在韩晔的视线里坠落,红彤彤的火光,是从未有过的耀眼。
几百年的药师塔,一朝倒下。
韩晔的心也随着坍塌的药师塔直往下坠,他心里最后一丝希望随之崩塌。他的丫丫……谁去救救她呢?
“珊儿……”韩幸被墨誉所刺的那一剑,直插心肺,若非想起佛骨舍利可救她,他不会活到现在。
韩城实在不忍心,斟酌着告知韩幸道:“王爷,皇后娘娘……已仙逝,即便有了佛骨舍利,也回天乏术了。”
韩幸这才似乎有了点意识,他抬起头看着韩晔,像是不相信,又像是不得不信:“她已经不在了吗?”
韩晔整个人木头般定在原地,他听不到,看不到,什么都做不了,见父亲执念如此之深,他已无心去嘲讽。
“我早该想到,百里尧是个畜生,他不会让我和她见面……”韩幸还在恨,但他一瞬间又觉赢了,“不能陪她一起生,至少我能陪她一起死,百里尧却不能……”
“晔儿……”韩幸忽然唤了韩晔的名字。
韩晔呆立的目光垂下,居高临下地望着可怜的父亲。
韩幸对他笑,充满哀求:“葬我于法华寺地宫之中,百里尧绝不会想到,我会在这么近的地方陪着她……即便他百年之后想要争夺她,我已早与她在一处,他到底是来晚了……来晚了……哈哈哈!”
无论他年轻时如何强势,一生辜负了多少女人,可当他老去,却只能求自己的儿子,这个继承他生命的儿子,比他更有能耐。
人都快死了,他已挣扎一世。人一死,恨便到了头,找不到人去恨了。将死之人总是横行霸道,他们击溃活着的人心中最后的屏障,将他的愿望强塞给他。
韩晔星眸悲悯,在父亲期待的目光中缓缓地单膝跪了下来,他没有哭,只是应了句:“……好。”
韩幸瞬间绽开笑意,他已满头白发,浑身伤痕,年轻时那种绝代风华半点都瞧不见,在北郡府时的威严森冷也悉数都消失,他对韩晔道:“晔儿,古晋国的理想于我,不过是能夺回她的筹码……于你,却是不同,你定能做得比父王好……即便我对不起你的母亲,可你,到底是我最优秀的儿子……”
他说完这句,已是再无遗言可说,忽地像是看见了什么,眉目柔软,直视着前方的火光处,喃喃道:“……那些虞美人……红的是你……白的……是我……珊儿,等、等、我……”
他的手笔直地朝前伸出去,带着无限的祈盼,韩晔喉头一梗,伸手去接,却只握到父亲重重垂下的手臂。
眼眶一热,韩晔低下头去,所有人也都已跪下,耳边只能听见风卷着火的声音,吞噬着一切活物、死物,与药师塔同葬。
我已失去所有,再没任何可失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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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3章 生来偏执
百里婧说的这一句,让君执心头大乱,他再不是当初那个与她只有夫妻之名并无夫妻之实的半路夫君,他已足够了解她,听得出她话语里的绝望。寻找最快更新网站,请百度搜索+看书网这种绝望并非是因为念起死去的墨问,她没有拆穿他的身份,她却已不信眼前的任何人任何事。
她抱着无所谓的态度,等着他来解释。
若是他此刻对她开诚布公,她也许再不能活下去,君执只得强笑,却再做不出当日突厥营帐中的粗鲁与邪肆,他强自镇定:“当日我说等你的夫君死了,我便娶你,你可还记得?若你将我当成他,我也并不介意。”
百里婧望着他的眼睛,似是信了他:“对,你当然不是他,他临到死,会说的话只是我的名字……”
君执并未因此而松了一口气,他反而越发紧张,等着她弯起唇角,接着说道:“你是谁不重要,我也不会再问,你既然肯费力三番两次救我,我便求你一件事……”
“你说,只要我能做到。”君执眼中再无戏谑,那双慑人魂魄的双眸一瞬不瞬地望着她。
再深情不负的目光也未能换得百里婧改变主意,她的眸光渐弱,笑了一声:“许多人都说爱我,为了我如何隐忍如何惨遭横祸,我的命只这一条,还了他们,便一了百了了吧?”
她的手扯过君执的胳膊,他听凭她摆布,那只她再熟悉不过的冰凉手掌对准了她的面门:“杀了我,算是给我的恩惠,若有来世,我还你。”
她绝世的美貌即便凋零也有一种残忍的美,说出的话却无疑给君执心口刺了一剑。
密道窄小,仅容两人侧身而过,孔雀黑鹰桂九等人不敢远离,是以将二人的对话听得清清楚楚,全都屏住了呼吸一言不发。
静默一瞬,君执摇头:“只这一件,我做不到。”
他抽回被她握住的手,却并未抛却她,有力的大手轻柔地拂过她的发,最后停留在她的脸侧,细细摩挲:“我已等过一个前世,不愿再等你一个来世。我只要你的今生今世。”
他不等百里婧回答,将她重新抱起来,毫不犹豫迈开步子朝密道尽头走去。
与墨问不同,君执的固执与霸道透着股子狠劲,他言语平静却不容置疑。
百里婧在跃下药师塔时折了腿,疼痛迫使她苏醒,君执的话她听得清楚,却并不想记住,她被他抱着通往未知的昏暗,天已完全坍塌,恰似此刻的永夜。
天微亮时出的密道,东兴盛京与西秦长安相距甚远,若经由官道必然受阻,且若是有追兵,也终会受困。聂子陵作为西秦使者,来时已够惹眼,故而被强留在了盛京城中,成了他们出逃时的掩护。
君执一行人先由不起眼的渡口走淮水,淮水自西向东入海,沿途几多分支,在盛京城西的渡口处守卫森严,可他们人少,孔雀又能易容,也没遇到任何阻碍。
越往西,水域越发开阔,一过凌波渡,据大秦不过五日车程。
折了的腿已被接好,百里婧左腿绷直,被固定住,动弹不得,她已睡了几日,再醒来时,开口第一句仍是要她的药。
君执寸步未离地守着她,江中潮汐将至,船体难免摇晃,见她一动,他便按住她的腿。
“药呢?”百里婧问,嗓音沙哑难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