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人终于转过了树丛,站在亭子下方,脸上写满了慌张,是跟在白露身旁的侍卫白许方,仰头对君越同白露道:“王爷,大小姐,国舅爷交代,让您二位快些去国舅府,说是有大公子的消息了!”
“大哥?!”白露惊愕地叫出声,什么都顾不得了,提起裙摆匆匆地下着亭子的台阶,急问那个侍卫白许方:“是不是我大哥回来了?!”
……
此时,清心殿内,被君越同白露称作“丑女人”的百里婧刚吐完,人还没有缓过来,腹中一阵一阵的恶心。
一个遍身是毒被折磨得死去活来的女人,想要生下孩子,除了忍受寻常女子十月怀胎的辛苦之外,更会遭受千百倍的痛楚折磨,并不会因为她改变了求死的心境,怀胎的时候便会更容易。
太医开了方子抓了药,宫女熬好了送来,百里婧喝下,才觉稍稍舒服了些。君执寸步未离地守着她,见她面色苍白,神色恍惚,不知是否毒又发作了。她这副有了身孕的身子,若是毒瘾发作,他不知该如何是好。
“婧儿……”君执坐在龙榻上,俯身贴近她的脸,柔声唤道。
百里婧微微睁开眼,见是他,手自枕上伸过来,握住了他的手,贴在了她自己的脸上。她没有发脾气说不要生孩子,也没有任性地怪他让她受苦,像是知晓他是她的依靠,她不肯放了他,握住他的一只手才能安心。
那些宫女见状,对视了一眼,从彼此的眼中看到了相同的疑惑,帝后的矛盾轻飘飘地就解了,皇后竟不闹不吵,乖乖地同陛下讲和了。从他们的角度来看,帝后的温情脉脉竟不像是一日可成的,皇后应当自己也没有发觉。
所有的变故,君执最清楚,他抬起另一只没有被百里婧握住的手,轻轻地拨弄着她额前的乱发,勾到耳后别住,又轻柔地摸了摸她的脸,头越发低下去,薄唇在她的脸上、耳际印下柔和爱怜的吻,叹道:“乖,睡吧,朕在这儿。”转头又对身后的人道:“都下去吧。”
最可怕的大秦皇帝因了对皇后的柔情,那声命令也格外让人心折,宫女们自然不敢有异议,又退了出去,皇后的性子竟是容不得有旁人在场烦扰。
清心殿内暖和,有了孕的身子格外怕热,百里婧的双手都未曾放入被中,她也没有合眼去睡,而是仰视着面前一身黑色常服的男人,说了一句君执始料未及的话:“……江南的糖水青梅,我想吃。”
听罢这句话,君执险些懵了,她第一次开口要吃的,他几乎错以为躺在这儿的人,是薄延家的那只九命猫。
江南的糖水青梅啊……
“有,朕让他们去做,想吃多少都有。”君执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忙应下。
“还有江南的桑葚,江北的橘子,酸酸的,嘴里没有味道,想吃……”她继续点着,想到什么说什么。
君执的唇角有一丝抖动,她肯出声要东西,无论是什么,总算是恢复了些许人气,天知道他恨不得将这个江山搬到她面前来,只要她肯与说话,与他好生地过活。
她从前在盛京时,也不曾这般撒娇过,至少不曾对他提过要求,君执心下不知是什么滋味,一一答应下来:“好,朕记下了,还有什么想要的,都一并告诉朕。”
哪怕节气上不对,可他是皇帝,总会有办法,三月的青梅,四五月的桑葚,她要,他便去找。
百里婧见他答应,唇又动了动,这一回却没说出要什么来,一双微微凹陷下去的大眼睛格外无辜,君执摸着她的头安抚:“想不出便慢慢想,想起了再说,不着急,嫁给朕,什么吃的没有呢。”
他这话若是对着九命猫来说,那九命猫定会毫不犹豫地甩开薄延来他身边,为了吃,什么都无所谓,可他的妻不是九命猫,她要的,他还捉摸不透。
百里婧听罢他的许诺,合了合眼,算是点头,随后她轻轻地翻了个身,仍旧是面朝里侧卧着,这个姿势让她觉得安全。
君执以为她倦了,没再去扰她,静默不语地望着她消瘦的背影。
百里婧的眼并不曾合上,神情有些恍惚和怅然,这个世人眼中的暴君,变成了对她有求必应的样子,可她却还是无法脱口而出心中所想。
她不只想要糖水青梅,想要桑葚、橘子,想要这些尚未到节气的果子,她还想要回大兴去。当一个女孩成为女人,又将要成为母亲,她最想见的,永远只是她自己的母亲。
她的确有许许多多的恨,可她也有许许多多的念,她思念着那个不存在的女人、她的母亲,她笃定唯有她的母亲能感同身受她此刻的心境。
可她的母亲并不是大兴皇宫中最尊贵的那个女人,她一时不知该去哪里找,百里婧不姓百里,她没有母亲,委身于西秦皇帝的龙榻,不过是个来历不明的异族。
她又想起木莲,想起木莲高高隆起的小腹上深深插着的那柄剑,想起法华寺的那场大火,想起抛弃了她的故国,抛弃了她的父皇和母后,哀伤的瞳眸渐渐变得深不可测……
即便她来历不明,即便她一无所有,她也绝不会做第二个木莲,更不会做第二个司徒珊,她只会做她自己!
君执坐在她的身边没有走,见她瘦削的手掌缓缓地往下抚上了小腹,双腿无声地蜷缩了起来。君执不着痕迹地叹了口气,他的妻人在这里,心却未必在这里,他先要留住她的人,再留住她的心,多少难熬的日子都过去了,他应当心存希望。
“陛下……”
一阵轻微的脚步声走来,打断了君执的念想。
君执抬头望去,见是孔雀立在那,他这才记起来对她说过的话。
君执点了点头,却没有立刻起身离去,而是伸出手,将薄被盖在了百里婧的身上,探头在她的颈侧一吻,摸着她的脸颊轻声道:“朕去去就来,乖。”
无论她听不听得到,醒着还是装睡,他只管做他的。她睡着他倒不担心,他记得那毒瘾已有两日不曾发作,恐怕随时会……
待君执的脚步远去,百里婧回过身来,看着空空荡荡的寝宫,怅然苦笑。她何德何能摊上这样的夫君,推不开甩不掉,从东兴的左相府,一直纠缠到西秦的皇宫,从她的生到死,从死到生,他仍旧不肯放开手。她已从公主之身坠入谷底,再没有什么可依仗的,唯一可以利用的人只有他。
他何等聪明,怎会不知她在耍花招?可他既然不说,既然纵容,她便卑鄙地利用到底……
喉头又是一阵恶心,百里婧捂着嘴将身子探出了龙榻干呕起来,为了腹中的孩子,她什么都做得出来。
君执出得偏殿,问孔雀道:“神医在何处?”
“义父就在外头,等着陛下召见。”孔雀道。
“快请进来。”君执蹙眉。
“是!”孔雀忙闪身出去。
这会儿天还早着,可太后一行已离去,神医来此并没有多少忌讳。待那神医的脚步跨入高高的门槛,君执忙迎了上去,朝那人唤道:“舅父,您快去瞧瞧她,朕有孩子了。”
听罢这话,跟在神医身后的孔雀不由地抿唇,大帝这口吻是她从未见过的,即便是对着大帝的生母皇太后,亦或是对着尚是大兴公主的皇后娘娘,也从未有过。
雀跃的,炫耀的,希望得到长辈夸赞和祝福的口吻,实在太难得。而能让大帝如此不设防,将心底的雀跃抖出,那个长辈定是值得尊敬的人。
被君执唤作舅父的那位神医着一身灰白的长袍,脚上的鞋有些湿了,踩在华贵的地毡之上,一步一个湿印子,显然是匆匆赶路,来不及换下。神医的眉目间同慈宁宫中的皇太后有几分相似,可他的发已花白,更显老态。
听了君执的话,那神医捋着胡须,出口却颇淡漠道:“孩子是迟早会有的,何况你是皇帝。先去给我弄些吃的来罢。”
☆、第278章 北郡药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