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恩?”白烨很快回过来,却换了一番说辞道:“太后据说是被一个死去的女人的脸吓着,想必她长得很像她母亲,不像三叔。二表兄,若是照太后的说法,她是三叔的女儿,我的堂妹……”
君越的心乱成一团糟,才不想去管她到底是什么人,听了白烨的话,他有些吃惊道:“都什么时候了,你还在算着她长得像谁?就算她是三舅舅的女儿又如何,是你的堂妹又如何,白露还是你胞妹啊!烨表弟,你怎么想起这些乱七八糟的了?”
君越估摸着从白烨这儿再摸不出什么东西来,气得转身便走:“我去同二舅舅和湛表兄商议商议。”
白烨在白家向来是做不了主的,除了制毒用药,旁的一概不管,是以君越在他连用毒也失手过后,便不打算再和他纠缠下去。
君越头也不回地走远,白烨却蓦地转过身,隔着花木的缝隙,遥遥望着凉亭内几乎看不见的身影。花很好看,她分明从他身上看到了别人的影子,像是遥远的久违的故人……
君越其实未曾听他说完整——若她是三叔的女儿,他的堂妹,便也是姓白。白什么呢?她的名字?
可无论她叫什么名字,都是白家人,不是吗?
白烨若有所思地沉默着,心里渐渐起了念,却无法同一人言说。
世间最寂寞,莫过于此。
……
“喂,和尚,你要念经啊?”
自从上回在转经台听这和尚吹牛之后,梵华一见着他,就无法自拔地想要撩拨他。因此扶着百里婧在凉亭内坐下后,梵华便斜睨着释梵音,毫不掩饰她没来由的敌意。
湖心亭,四面都是水,虽然不远处有黑甲军守卫,还有那位拿皇宫当城池江山守护的白岳大元帅,可整个西秦皇宫想必都找不着如此适合谈谈心的地方了。
释梵音看了一眼梵华,没理会她的无礼,只面向百里婧,他白得毫无血色的脸沉稳如常,声音却分明掺杂了几分压抑:“娘娘,在诵经之前,可否听小僧说一个故事。”
百里婧似笑非笑,明知故问:“哦?佛门的故事?”
她一早知晓释梵音的出现并非那般简单,无论是昨日在转经台,还是方才在御花园,他憋了一肚子的话要对她说,神色里甚至还有几分莫明的委屈,仿佛拿她当慈悲的菩萨或圣人,希望她能普度众生。
梵华的头又开始疼得厉害,她一把揪住了释梵音的手,怒斥道:“你到底是什么人?为什么你一出现我就头疼,心里也疼,你还想祸害娘娘!我杀了你!”
梵华的声音格外孩子气,可她再一次失控,眼中满是恶狠狠的杀意,她自己死了无所谓,不能让娘娘受*害!只要有人敢碰娘娘,她会和他拼命!即便是薄薄也不行!天下间任何人都不可以!
然而,释梵音却并不曾因梵华的失控而退缩,他也不曾有半分恼怒,只伸手截住了梵华的手。
也不知他用了什么力道和手段,梵华被制住后忽地不吭声了,释梵音的脸色白得不似活人,以悲悯的目光望着她:“第一次见到我,就应该已经认出我了对不对?觉得痛苦是吗?被选中的孩子没有一个不痛苦。你问我是谁,若以血缘来算,我是你一母同胞的兄长。晏氏家族中独一脉拥有雪狼的嗅觉,能一直闻到人的骨子里,嗅到血的味道,所以,你是否一看到少主人就觉得她的血很特别?”
他直接抛出问,不再藏着掖着,逼得本就头痛的梵华彻底懵了:“……你怎么知道?你说……你是我的谁?”
释梵音这时却顾不得梵华,抛出的问和答不过为了让一人知晓,他蓦地转身朝百里婧跪了下去,声音哽咽:“晏氏部族晏音与胞妹晏华拜见少主人。”
☆、第310章 双生白鹿
见释梵音做出这等大动作,百里婧倒也不曾意外,只抬眼看了看长廊那头,果然瞧见那位大元帅正赶过来,不肯让任何人接近她,对谁也不肯放心似的。
百里婧收回目光,望向被唬住的梵华:“小猫,你过去同大元帅说,我正与梵音法师探讨佛法,叫他不必担心。”
这些日子以来百里婧同白岳所说的话未多于五句,父亲不是父亲的样子,隔着不远不近的距离恪守分寸,女儿也从不是他的女儿,疏离冷漠,未肯交出半点真心。
梵华瞅着释梵音跪下且伏低的身子,她虽有许多疑惑未解,却不知为何已在心底默认了释梵音所言非虚……
梵华难得声音低下去,拧巴应道:“……哦。”
她一步三回头地下着台阶,之后又加快脚步急匆匆朝白岳奔去,惊扰得宫人纷纷看过来,连远处的白岳也提了提气,面色森寒,险些飞掠过那片碧澄澄的湖水,将来历不明的僧人斩于剑下。
“冒充法师入宫哄骗陛下,你该知道你所犯的是欺君之罪,为何你如此笃定我有兴趣听你说故事?”
这地方再无旁人,百里婧似笑非笑望着释梵音道。
释梵音大着胆子直起身,对上了百里婧平静的眸子,应道:“晏氏遭劫,岌岌可危,族人勉力活着,不过苟延残喘。晏音深知时日无多,龙潭虎穴也只好一闯,还请少主人听晏音把话说完。”
秘密近在眼前,却不知秘密是否为镜花水月一触即散。百里婧的手抚上小腹,又想起昨夜的梦来,那个被开膛破肚的女人始终盘亘不去,她空洞的双目、眼角的泪、身下的血……
百里婧沉默一瞬,再开口,语气仍旧不明喜怒:“既然你说你是晏氏之人,我倒有话问你。”
“谨遵少主人吩咐,晏音知无不言。”释梵音垂首道。
百里婧不去和他讨论“少主人”的敬称,沉吟问道:“听你的意思,这些年一直在寻找晏氏的少主人,可你的年纪这样轻,左右不会比我年长,你又知晓多少当年事?比如晏染之死。”
释梵音听她提起晏染,语气竟如此平常,不由得微微拧起眉来,沉声道:“少主人,大小姐是您的母亲,您不可直呼大小姐的名讳。”
百里婧的神色无甚波动,可手指却微微地捏紧了些,她在提起“晏染”这个名字时心头的异样不可为人道——她的母亲以另一个女人的样子真真实实地活在过去十七年的岁月里,她曾承欢膝下无忧无虑,也曾随手丢弃无枝可依,无论如何,这些年她从未将“母亲”二字与另一个陌生的素未谋面的女人想在一处。
见百里婧似乎并不愿深究这个问题,释梵音呼出一口气,又道:“当年大小姐之死虽震惊族人,可亲眼目睹是非曲折之人不过二三,其中便有晏月姥姥。也是姥姥施蛊,命我们来寻少主人。历时七年,总算有所收获。”
不是第一次听到“姥姥”这个称呼,记不得前尘往事的梵华便曾失控说起“姥姥”。百里婧牵起唇角,眸中却有莫名怒意:“听起来姥姥倒是个厉害的人物。可若她目睹了晏染之死,为何不救她,任她被人开膛破肚?”
“少主人有所不知……”释梵音神情忽悲,稳了稳心神才道:“大小姐当年并非被人开膛破肚,是大小姐亲手剖开了自己……”
百里婧双眸倏地一眯,释梵音接着道:“大小姐当时中了毒,且身陷重重危机,为了保住腹中孩子,大小姐剖腹亲手取出了孩子……少主人也许会怀疑,剖腹取子对寻常人来说定是立时毙命,然大小姐曾是晏氏少主人,拥有晏氏少主与生俱来的灵力。大小姐以灵力自保,必是历经了没顶痛楚,在姥姥寻到大小姐时,大小姐将活着的孩子托付给了姥姥……”
“……活着的孩子?”百里婧自己也未察觉嗓音微颤:“你的意思是,晏染怀的是双生子?我活着,而另一个孩子死了?”
若果真如此,倒是能和白岳、白苍所言对上,那些秘密残缺不全,每个人有不同说辞,只能借由碎片拼成完整过往,去摸索十几年前的真相。
释梵音摇头,脸色白得吓人:“除却死去的那个女婴,大小姐将两个活着的孩子托付给了姥姥,若母子平安,少主人您原该有一双姐弟。当时正值东兴西秦两国交战,姥姥在赶回鸣山途中受了伤,不慎将少主人您遗落在战场上,只带回了小主人。晏氏古训中说,‘双生白鹿,晏氏孤绝’,起初族人以为少主人已不在人世,可这些年即便族人接二连三死去,鸣山谷底的鹿桑花却开了一年又一年,姥姥和长老们说,也许少主人尚在人世,也许晏氏尚有一丝存活之希望。今日晏音能寻得少主人,便是上天怜悯晏氏之殇……”
释梵音话音刚落,四周安静得只能听见风吹过湖面的声音,湖水起了褶子,百里婧循声望去,眼前一片空,心里一片空。
她的确不曾想到这一层,剖腹取子已然不可思议,三生子、双生白鹿更是可遇而不可求,她回过神想斥责释梵音信口雌黄,却一时说不出话来,眼前这个僧人面容哀伤,有垂死之态。
静默许久,手指抠痛了她的掌心,百里婧才恍然醒来——世上多的是垂死之人,她曾见过绝妙的伪装,身中九箭而不死,一剑穿胸血流成河也能好端端活着,最温润的面容下藏着一颗杀人如麻的心,将她那些年的天真和爱人之心碾碎成灰。
时至今日,她又怎会再对何人起怜悯之心,轻易被他的三言两语所蛊惑?面色苍白也好,神色忧郁也罢,哪怕这个半僧半俗的男人死在她面前,她也不会信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