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以为自己听到这句话会欣喜若狂,然而心头涌起的却是淡淡的失望。两年过去了,他们居然还只是订婚状态。
人心果然贪得无厌,刚刚达成一个目标,马上就想要更多。
何岚氲起身,一边下床一边问:“你怎么忽然想到给我打电话?”
“昨天晚上你说的事儿,我仔细想过了。”
何岚氲不确定他指的什么事,沉默不语。
“电话里说不清,正好我这边的项目已经收尾了,接下来会有半个多月的假期。你这段时间忙不忙?要不……我去找你吧?”他略一迟疑,随即又补充,“我还没见识过传说中的曙风屿。”
何岚氲赤脚踩着地板走到窗边,双层真空玻璃和落地遮光窗帘隔出一个寂静幽闭的巢穴,连海浪声都几不可闻。陡然间拉开窗帘,一望无际的碧蓝海域携裹着朝晖扑面而来,通透辽阔,仿佛隔着透明的玻璃幕墙,亦能感觉到水汽清风拂面穿过发梢。绿树与白沙之间那栋形似海鸥振翅的奇丽建筑,就是她日常工作的地方。
曙风屿一如昨日般美丽。单从外部看去,它更像一座度假海岛,而不是寡头财团豪掷亿万铸就的研究基地。
她回过头,看向身后突然被晨光洒满的房间。独自一人居住的公寓,极简到可以称之为家徒四壁。四白落地,同色的入墙式衣柜乍看与墙壁浑然一体;家具除了一张床别无他物,床品自然也是纯白的;所有的杂物包括隔夜衣都收进柜子里,就连床头柜也是用一块搁板代替,上面整整齐齐堆着一摞睡前翻阅的书籍。
这是她的房间,空白单调到宛如不曾有人睡过一夜,与昨天并无二致,好像什么都没变,但又都变了。
她分明还记得昨天晚上加班到十点多,回到公寓时已疲惫不堪,母亲打来电话告诉她穆辽远和吕瑶结婚了,那尖锐刺痛的恨意仿佛仍有余悸。然而一夜过去,那些已随着迷离的梦境一同消逝,不留丝毫痕迹。
她做到了,所谓的命中注定照样可以改变,已经发生的事也可以修正,穆辽远没有爱上别人,他还是她的。
屋内唯一有些凌乱的是她刚刚睡过的床,被角翻起,光滑挺括的高支棉床单在她起身的位置拧起一个旋。
穆辽远曾经玩笑说,第一次半夜醒来看到她僵硬的睡容着实吓了一跳,探到鼻子底下有呼吸才放心。
她走过去单手把那个旋强行拉平,一如她消灭所有阻碍她的坎坷崎岖,然后突兀地开口:“辽远,我们结婚吧。”
这个提议显然让他措手不及:“结婚?你怎么突然……”
“我们已经订婚快四年了,该结婚了。”她一鼓作气地说下去,“你不是正好有半个月假期么,我也闲下来了,一起回家把事儿办了吧,下次又不知道要过多久才能凑到咱俩都有空。”
说完过了许久都不闻回应,久到她以为电话断线了:“辽远?”
他又沉默了片刻方回答,声音平稳:“你先别多想,后天我就休假了,过去找你,我们见了面再细说,好吗?”
他向来如此,不擅长拒绝。两个人的关系,总有一方要主动一些,这个角色也一直都是她在扮演,她习惯了。
恋爱,是她先表白的;订婚,是她向双方父母要求的;现在结婚由她来提,也没什么不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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办公楼与公寓只隔一条街,步行五分钟就到。何岚氲走进办公室时,正好九点差一分钟。这在别人是正常上班的点,但在她的助手小江看来就很不寻常了。
因为平时何岚氲都是早上七点就开始工作了,三个月来从未例外,包括节假日。
最初分到何岚氲手底下时,小江还颇受一同进来的新人们艳羡,因为她带的prolein-ii是全中心投入最大、最被看好、也最有技术含量的项目,当初这家名不见经传的小化妆品公司就是因为这项专利才被集团收购,破格在曙风屿占到一席之地做研发。
但很快他们就庆幸这等苦差事没有落到自己头上。何岚氲是个工作狂,每天早上七点准时上班,下班看心情,经常一直干到凌晨,十几个小时全泡在实验室里,跟各种化学试剂仪器数据打交道,小江作为助手也得尽量陪跑;她待同事下属也非常苛刻,动辄得咎,不光小江整天被她训斥,上司总监弄错一点小事也照喷不误,所以在公司里几乎没有关系好的朋友,用同事们私底下的话来说,“一副x生活不和谐的晚娘面孔”,也只有小江这种新来的受气包忍得了。
所以当小江把熬夜加早起赶出来的讲稿递给何岚氲,她只草草翻到一半就说“写得挺好,不用改了”还给她时,小江感觉到了第二处的不寻常。
她还从来没有交上去的东西不被何岚氲挑刺的经历。
接着又发生了第三处,稿子还给她后,何岚氲问了一句:“这是干什么的?”
小江小心地觑着她:“总部派人下来接手王总的工作,特地点名要听prolein-2的技术报告,您忘啦?”
何岚氲思索了片刻,敷衍道:“这几天忙晕头了。王总真的要走?这么突然,我以为只是流言而已。”
小江觉得今天她好似换了一个人。以往的何岚氲绝不会上班晚到、步履悠闲、囫囵了事、甚至忘记这么重要的行程,半个月前细枝末节的小试验她都会记得准时去检查结果,更不会为自己找借口辩解,还和颜悦色地跟下属聊上司的八卦。
王总是研发中心的主管,技术过硬为人和蔼,还是有一些威望的。小江压低声音说:“大家都说王总是得罪了上头被排挤走的,还空降关系户,那些富二代公子哥儿懂技术吗?”
“关系户?”
小姑娘还挺会推理:“子公司的技术主管,为什么要从总部空降?邮件里写的mr. yue,姓岳,不是关系户吗?”
凌岳集团是姓岳的,这个所有人都知道;但刚来三个月的小江所不知道的是,总部被称为mr. yue的人,其实并不多。
已经退居二线颐养天年的老爷子岳孝贤算一个,现今的掌门人岳凌宙算一个,除此之外还有他的两个哥哥,公众所知甚少。
“岳凌风?”
“邮件里没说全名,”善于推理的小江从这个名字里听出了门道,“他是大老板的……?不会吧,我们有这么受重视吗?”
岳孝贤的长子岳凌风,在外人眼里是豪门中的异类、神秘的科学怪人。虽然很少参与集团事务,但传闻曙风屿由他一手创办兴建,如今也是其幕后实际上的掌控者。他可不是什么不懂技术的公子哥儿、关系户,相反,他比这里的所有人可能都更懂。
一个小小的化妆品专利技术,不应该会吸引他的注意,难道他发现了什么?
何岚氲不动声色,问:“我们的报告安排在今天下午三点?”
“对,王总讲完了就是我们。”
“讲稿电子版发我一份。这段时间你记录的纸质数据也都拿过来给我,全部,一张纸都不要漏。”
她又恢复了小江所熟悉的那种状态,简短利索的祈使句,行色匆匆的脚步,沉郁凝重的脸色,浑身散发着随时随地面临deadline的压力紧迫感。
有些实验不方便带电子设备进去,所以相当一部分原始数据都是用纸笔记录的。重要的前期小江已经整理好给何岚氲了,还有一些乱七八糟的零碎草稿堆在小江自己的工位底下,塞了一纸箱。
小江不太懂那些她都不想整理、记疵了或者实验失败了的草稿纸有什么用。不过她说要全部,那就是全部,不要质疑。
何岚氲的办公室在公共办公区角落,以玻璃隔断和其他人隔开。小江捧着纸箱进去时,三面的百叶帘都落下了,只有最远靠窗的那面还敞着。何岚氲盯着屏幕没抬头:“就放台面上吧,帮我把窗帘拉上。”
办公室里机器嗡嗡作响。小江走到她另一边去拉窗帘,才发现是碎纸机的声音,连续不断,听着似乎粉碎了不少文件。何岚氲很重视数据存档,连小江记错了的都不让她扔,碎纸机几乎没有用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