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不是王氏的罪还没定么,侯爷火急火燎的,我也拦不住。”长公主抚着自己的小腹,周围没什么宫人近前,母女二人无话不说,长公主的声音里带出一点点娇嗔,“母后,总之我是不肯让王氏再带着彘儿了,天子要是下月择个良日赐婚,彘儿好歹算是我的半个儿子。要是母后现下没有抚养彘儿的好人选,我也不能让他留在王氏那里。”
“那你是设么意思?”窦太后眉心一蹙问。
“我哪有什么意思,还不是昨天我们阿娇一句话提醒了我,说天子舅舅看着彘儿难免心里有牵挂对王氏触犯宫规的罪过大事化了,与法不和。再说彘儿在宫里有个这样待罪的娘让别的皇子怎么看他?不如在王氏定罪、母后另择嫔妃抚养他之前就把他送出宫去住一段吧,您看呢?”
窦太后顿了顿道:“你这个说法倒是和天子想的一样,天子昨日也跟哀家说了这个想法,想要将彘儿送到甘泉宫去,免得他这段时日在宫里受了流言的影响。”
“去甘泉宫做什么,大老远的,天子暂时不想见彘儿不如就把他送到我郊外的长门殿里,阿娇就说那是个好去处,修身养性最是极佳。到那里也让彘儿知道王氏的所作所为,明个对错,知道都是天子和太后对他的垂恩。”
窦太后见女儿如此热络只得无奈的点点头:“是非对错总也要让他知晓,动心忍性没什么不好,等宫里的事都处理过了再让他回来也罢。”
长公主见太后应允立刻笑逐颜开,“还是母后最知道疼人的法子,彘儿有您这样明理的祖母长大了定是要出息。”
“他出息了,恐怕你最高兴。”窦太后拍拍女儿的手,“你呀,什么时候改改说一不二的脾气。”
走出长寿殿的长公主又恢复了往日趾高气扬的神气,唇角自然而然的挂上了一抹志得意满的傲慢笑容。
她跟天子想的可不一样,让刘彻去长门殿根本就不是为了他好,她只是要王氏痛苦,失去她最重要的儿子,毁掉她寄予全部希望的野心勃勃的未来!她竟然敢挑战她馆陶,把肮脏的心思放在她最宝贝的女儿身上,那么王氏就一定要让尝尝比死还痛苦的滋味!
“长公主万安,奴婢仓雨奉皇后娘娘之命请长公主到椒房殿小坐。”仓雨毕恭毕敬的蹲身行礼。
长公主余光轻轻瞟了她一眼,风轻云淡的笑道:“你回去告诉皇后,本公主忙得很,没有时间跟没用的人小坐。”
“长公主,娘娘说她与您有大事商议。”仓雨的微笑挂在脸上,走近长公主低声道,“娘娘说,堂邑侯府要出一位皇后了。”
五月春晖正好,一辆跟随着少许侍从的轻车自高大的未央宫侧门驶了出来,渺小的车架甚至没有太多的行李,就在令人忽视的情况下由一小队御林军护卫,直奔长安近郊的御道前往长门殿。
八岁的刘彻孤身一人靠坐在车厢壁上,透过春风偶尔翻开的车帘看着渐行渐远的巍峨宫殿,抿紧了薄唇。
那是一种很难说清的感觉,疼痛而苦涩。仿佛他从出生就居住的这座堂皇宫城,已经完完整整的将自己拒之门外。一夜的惶恐,一朝的震惊,他已经不属于这里了,母亲获罪待处,祖母、父亲、兄弟所有的亲人都抛弃了他,他的未来是什么样子,这一刻刘彻闭上了眼睛,双臂环上膝头,他不知道,他真的什么都不知道。
长门殿——
那是一个怎样的地方,怎样的地方才会收留一无所有的他。
堂邑侯的长门殿。
刘彻扬起头倔强的不让眼泪落在他依然稚嫩的脸上。
阿娇,你恨我吗,你会在那里吗?
☆、第35章 长门相见
长门殿的宫监总领沈冲结束了这个月的例报,从堂邑侯的前书房里慢慢退了出来,走在前院的紫藤花阴下还时不时抬起黑色丝衣的冰玉束袖抆一抆头上的汗水。
六月底这天真是一日一日的热起来了,比起长门殿甚至有些幽森的清冷,这长安城里正午时候真真是热的人有些受不了。
沈冲虽是长门殿的宫监却不是宦官,他武艺极好是堂邑侯少年时最信任的侍从,经常代堂邑侯外出办差,后来有次随驾游猎为了保护坠马的堂邑侯伤了肋下的要害才去长门殿做了宫监,与其说是堂邑侯让他作为家臣打理长门殿,不如说是体恤他让他在那里安心休养。
“沈宫监。”
沈冲听得一声清脆的喊声不由回身一瞧,立刻微微躬身谦和的笑了。
“原来是翁主的大驾,翁主近来可好?”他说话不急不缓自有一股习武之人的潇洒从容。
“近来很好。”陈娇对他微微一笑,心情不错。
她今日穿一件淮南轻丝绢的粉色长裙,交领处绣着两只秀气的画眉,裙角缀着大大小小的珍珠流苏,乌黑的长发挽成一个简单的高髻用一只红宝石蕊的鹅黄绢花篦固定在脑后,露出一段白皙的后颈,越发有了些少女的青春韵味。
“沈宫监,长门殿一切可好?”陈娇眉眼弯弯,眼睫像黑色凤尾蝶的羽翼轻轻煽动,笑嘻嘻的问。
“一切都很好,按翁主的吩咐胶东王衣食无忧极尽臣下供养之所极,却不将他要求的任何消息外传,也不让韩公子,平阳侯等人探视,除非上面有旨意下来。不过就算翁主不嘱咐,胶东王要求见天子,见太后这些臣下也办不到啊。但是……”沈冲顿了顿笑道:“他还请臣下代为转达他想见翁主的愿望。”
陈娇闻言依旧淡淡的笑着,手里把玩着菱纱的侍女扇子,“韩嫣还去看过他啊。”
“是,韩公子来过两次都被下臣挡回去了,平阳公主和平阳侯没有圣旨臣下也不敢让他们探视,更何况其他闲杂人等。”
沈冲表情淡漠作为堂邑侯的心腹之一他似乎并不把这些人放在眼里,他看了看花架上啁啾的鸟儿和上下翻飞的粉蝶缓声道:“周文仁大人上表请天子去雁门关巡视,这一去恐怕放下了不少朝政,也不知道胶东王要在长门殿住多久,待得圣旨明示也好让侯爷带着翁主早些过去避暑,长安城真是太热了。”
“确实很热。算起来天子舅舅去雁门关也有月余了,待他过几日回来必定要去甘泉宫避暑,那时候胶东王的事肯定也处理的差不多了,等他回了宫我就和父亲到长门殿避暑去。”陈娇说。
“那臣下恭候侯爷和翁主的大驾。”
沈冲双手半抱拳低头行礼的瞬间眼神忽而一凛,反手向陈娇的耳边抓去。陈娇只觉得一阵劲风吹过耳际的鬓发,回神时只见沈冲已经恢复了从容的神态,在陈娇纳闷的眼神下缓缓张开有力的手掌。
两只蓝翅的斑斓蝴蝶从他掌心冉冉飞起,在陈娇的眼前盘旋飞舞,翩翩而上。
蝴蝶轻灵机敏,为搏陈娇高兴能在转瞬之间同时握住两只同色蓝蝶,可想沈冲的武艺之高,出手之快之准。
陈娇的眸子亮入星子,闪着惊喜的光泽,不由自主的赞道:“沈宫监这一身的本领,当真惊奇,若是有个弟子学会了才好,免得淹没了你的武学造诣。”
沈冲望向两只蓝蝶的目光倏然放空,似乎想起了一件很久之前的事情。
弟子……
沈冲想,也不知道那个河东平阳县的孩子还有没有勤加练习他传授的武功。
“沈宫监,在想什么?”陈娇抬头望着沈冲,唇角勾起一抹笑容,对一个八、九岁的小姑娘来说看穿别人的心思似乎真的不容易,但对陈娇而言却再简单不过。
沈冲随意的笑了,低头看向陈娇:“臣下恭候翁主大驾,到时自有礼物献给翁主。”
“那我就等着看沈宫监送的东西了。”陈娇扇着扇子朝堂邑侯的书房走去。
陈娇实在没想到被父亲叫入书房竟然是吩咐她跟着沈冲去长门殿探望刘彻——真是无奈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