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孙贺并不知道这个被张琳琅带来的年轻人“陈君”就是皇后的弟弟、大长公主的宝贝少子陈君爱,只当是张琳琅游学时的朋友或长随,没想到那小子竟然偷偷跑到了战场上,为这事他还真想训斥张琳琅两句让他长长记性。
公孙贺对张琳琅道:“卫将军想跟他说几句话,你跟我出来一下。”
“是,将军。”张琳琅心中无奈一叹,自知这一顿臭骂是免不了了,瞟了陈君爱一眼挑挑眉毛无精打采的跟着公孙贺出去了。
陈君爱的目光一直盯着卫青,看着他坐在了张琳琅方才的坐席处。
“我是通过那位张主簿找到你的,那日是他到我军中带你离开。”卫青用他特有的醇厚嗓音平和的说。
“多谢卫将军战场相救。”陈君爱的神色没有任何变化,虽然是致谢,神情却依然淡淡的。
“无妨。”卫青并不在意陈君爱冷淡的态度,他本性豪爽大度,在宫中虽然处处谨慎却跟军中粗犷血性的将士们很好相处。他看看陈君爱尚未来得及包扎的伤口道:“你的伤如何?”
“无妨。”陈君爱用卫青答过的话回复了他,然后又问道,“你为何要找我?”
“你很英勇。”卫青平视着陈君爱,坚毅的面容却一直给人谦和从容的感觉,“你叫什么名字?”
☆、第245章 马邑真相
作为此次对凶作战有所斩获的功臣,卫青和公孙贺获得了天子的大力嘉奖,以此来变现大汉中央王朝打击匈奴的决心。
由此一役卫青被封为关内侯,食邑一千三百户;公孙贺被封为南奅侯,食邑一千三百户。除此以外刘彻另赏她们二人各赏千金,绸缎绢匹仆从奴婢各百人。二人手下将领军士也各有封赏。
一时间为汉朝数百年来第一次获取对凶作战胜利的两个人成了朝堂上炙手可热的人物,当然有光便有影,自古朝中无完人,既然有人推崇卫青与公孙贺那便肯定有人非议质疑他们。公孙贺还倒罢了,毕竟是世家出身的天子近臣,可卫青却通过这场战役从一个骑奴出身的侍中一举封侯变为汉武一朝第一个因军功封侯的将军,不得不让人眼红。
不少人都当面恭维卫青却在背地将他的战功归为运气——毕竟伊稚斜带领的是十万匈奴大军,而卫青手下不过万人,倘或伊稚斜真的掉头,卫青和他手下的将士早就一个不剩全部死在雁门关前了,哪里有命回来封侯。
虽然刘彻晋封了卫青和公孙贺,可是这场战役的结果与他想象的相差太远,毕竟他倾举国之力调动了三十万大军,三十万大军啊,这不到一千人的小胜又如何能令他释怀。
宣室殿前,一双精致的金丝翘头履在汉白玉石阶上落下——陈娇步下凤撵,在侍女的陪同下走向宣室殿后殿。
陈娇上了御阶便见宏伟的廊柱下一名与其他羽林郎格格不入的金执吾站在耀眼的红漆柱下,那容貌五官看着倒是身为眼熟。
陈娇仔细看去竟然笑了,轻轻抬手,朝那人示意:“东方朔。”
穿着金执吾衣裳的东方朔这才一本正经的走上来想陈娇行了一礼:“末将拜见皇后娘娘。”
东方朔向来是个足智多谋的诙谐之人,只因他总在刘彻面前用些小手段让天子吃瘪,惹得刘彻不大受用,所以故意惩罚他让他一个文人去做金执吾。
陈娇以前总在刘彻身边见相貌堂堂风流倜傥的东方朔,所以如今再看他无论他的衣着还是说话的语气都与之前大相径庭,陈娇忍不住就想笑,可是想起自己的来意她又笑不出了。
“东方朔,听说天子方才召韩安国觐见,刚下旨让他去渔阳做太守是不是?”陈娇近前问东方朔。
东方朔仍是一本正经的样子答道:“是。”
陈娇说这话显然不是为了让他答这一个字,有些不悦的说:“你给本宫好好说话,不然你也不用只做这三个月的金执吾,本宫让你长长久久的到司马门去做一辈子金执吾。”
东方朔为人原本就幽默,他的正经也是勉强装出来了,巴不得不要呢,如今一听陈娇的话便将活络的眼珠一转,看着陈娇道:“那娘娘想问何事?”
“天子如今情绪如何?”陈娇问他。
东方朔没有正面回答,只是略含深意的笑了,他道:“娘娘此来可是劝陛下不要为马邑之事再动怒火?”
“正是。”陈娇答道,“虽然此次众将无功居多,但并非人人获罪,韩安国毕竟曾位列三公,如今只因马邑之事就让他弃爵贬官到渔阳守边,似乎难以服众,陛下若是因怒贬斥重臣,于朝政恐怕有害无益。”
东方朔从善如流的点了点头,不过却并没有按照陈娇的思路说下去,只道:“娘娘若是为了让陛下消火而来,那您大可不必进去了。”
“恩?”陈娇蹙了眉心不解的盯着东方朔,“你是何意?”
东方朔笑道:“因为陛下并不生气,陛下也绝不是因为愤怒就不顾朝局追责重臣的平庸帝王。”
东方朔很喜欢卖弄他的才华,但他却又的确才华横溢,因此无论他怎么故弄玄虚,别人也有继续听下去的意义,也正是如此他才敢时不时的摸摸天子的老虎屁股。
“娘娘,其实陛下早就做好了完全的准备,无论这场设于马邑的埋伏成与不成。所以,无论结果如何,他都不会真的生气,至少不会像您和朝中大臣们看到的那样生气。”东方朔靠近陈娇一点压低声音道,“娘娘可曾想过,三十万大军设下埋伏,这么多人,军未动,风先动,岂可瞒尽天下之人?”
“你的意思是,天子知道此举必定不成?”陈娇惊讶极了,三十万大军光是出征准备和粮草辎重都要调配半年之久,刘彻怎么可能用这么大的代价去做一件必定失败的事呢?
“并不尽然。”东方朔摇头微笑道,“若是能成,那肯定是一本万利,连匈奴单于都会死于陛下设计的埋伏,这条计策的诱惑太大了,就算是寄事于侥幸也绝对值得去做,况且陛下一代雄主,又岂会放过这么好的机会?至于成与不成,娘娘,其实事未成对陛下而言也未必不好,只是另一种谋略罢了。”
陈娇想了想道:“针对韩安国在军中威信?”
“一小半。”东方朔继续解释道,“韩安国当年做太尉是太皇太后的意思,天子何曾想过让他这个半生军功的人坐上节制天下兵权的位子。太皇太后在世时陛下最大的危机来自于那些野心勃勃的藩王和不知天高的诸侯世家,韩安国为人稳重,手腕圆滑,陛下不动他他也掀不起什么大风浪,可是太皇太后故去迟早是要换掉他的。不过韩安国此人确实足够厉害,不但处理政事滴水不漏,还在西南也立下功勋,换掉他谈何容易?这是其一。其二,您瞧窦家那位章武侯,过不了多久,只怕他就再也不是诸侯的一员了,恐怕连同整个窦家两代人的风光都要被他这一把挥霍干净了。”
陈娇听罢东方朔的分解,轻抿着下唇不说话了,她想的是太皇太后对她极好,窦家怎么说也是她母亲的母族,她不应该眼睁睁的看着窦家倒台。
尽管陈娇什么也没有说可是东方朔似乎已经看出了她的心思。
“娘娘,下臣知道窦家与大长公主和您都有撇不开的亲缘关系,但是有些人就是救也救不起,有些话就是说了也白说,何必搭上自己呢?您知道窦家真正扶植或效忠的人是谁吗,您确定是您?娘娘您可是姓陈啊,窦家是与您有亲,那窦家与陛下就没有亲了吗?当初薄太皇太后去世后景帝又是如何冷落薄家的?”
东方朔说着说着就有些感叹,他是个喜欢展示才华的人,在劝说陈娇的同时也是在向她展示自己的才智:“娘娘,一个外戚世家的崛起总是伴随着另外一个世家的衰落,而世家之间沾亲带故是难免的,若您所有的好都想沾着,也确实沾到了,那您可真要小心了,因为最碍眼就不再是他们了。娘娘聪慧高贵,可万万不要让自己到了那步田地啊。”
陈娇沉思着,半晌才轻轻的出了一口气,再抬起头时那种令人的高贵又重新出现在她艳丽的脸上,她看向东方朔道:“东方朔,从今起你不必再做金执吾了,本公会向陛下陈情,给你一个恩典,准备回去继续做你的郎官吧。”
马邑之战后,朝堂上的势力对比又出现了新的格局,韩安国降任渔阳太守,太尉一职被裁撤军权暂由天子节制;窦长丰除侯,窦氏一系半数子孙都被解送原籍。窦婴因为天子此次对窦长丰和韩安国的不公抉择几次进言规劝天子直接让刘彻免了职,由薛泽暂任丞相。
窦婴被免职后朝中大臣再也不敢对马邑之事多言置喙,他们每一个人似乎都感受到了天子对匈奴作战的决心,冷然的坚定,那种严肃的态度,令每一个人都不敢再怠慢对凶作战。
卫青封侯之后生活依然没有什么干煸,他还是留在虎贲营里,日日带领军士训练,研究对匈奴进一步作战的策略。
日子仿佛就这么不咸不淡的过去了,三个月后跟着陈君爱一起混进虎贲营的公子哥张琳琅在军队的百般训练下,终于熬过了最初的不适应,可就在他跟着张君爱快要慢慢习惯了军队生活的时候,他一不小心就碰上了一个不该碰见的人。
这个人就是显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