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证据就回去问四皇子,到椒房殿来大呼小叫,你是觉得这个夫人的地位坐得太稳了吗?”陈娇双手交叠在身前漠视薄玉,暗红色的滚银边宽袖在风中划出雍容华贵的弧线,连同她身后长长的曲裾拖摆,勾勒出如同凤凰般高贵的姿态。
提到四皇子倒让薄玉一怔,一时不知事情到底是什么情况。
“送薄夫人回去,这个月就不要再出来了。”陈娇说完宽袖轻轻甩开,回转身去走近了大殿。
她看到倚靠在软榻上休息的刘彻已经睁开了细长的黑眸,他单手支额眼帘微垂,似乎在想着事情。
陈娇站在门口就那样看着刘彻,直到刘彻似有所感抬头向她看过来。然而他还是什么都没有说。
陈娇微微出了口气,径自朝内室而去。
刘据的巫蛊是王花雨下的,这一点几年来刘彻从来没有告诉过薄玉。陈娇知道他不肯说的原因,其一是因为薄太后承担了这个罪名,刘彻记恨薄太后害死她亲母,故而不会将事情说明,让薄太后避过巫蛊的罪名。其二,他是在保护王家。如果薄玉知道是王花雨咒死了刘据,那么她一定会不依不饶的闹下去,直到王氏家族受到应有的灭族惩罚,可是他毕竟是王娡的儿子,王娡被薄太后害死,身为人子刘彻定然会保护母亲的家族。
是的,刘据死的可惜,死得冤枉,薄玉作为母亲应该被同情,陈娇也是母亲她能理解。可是,刘彻的这种做法却让她不齿,因为无形中她在薄玉心里已经无可辩驳的承担了害死刘据的罪名,而这不但是对她的不公平也是对薄玉的不公平。
陈娇每次因为这件事与刘彻交涉的时候他却总是说:“阿娇,朕有朕的理由,朕答应过薄玉会给他一个交代,但不是现在。”
他的理由就是保护罪有应得的王氏家族吗?陈娇觉得可笑,可是有时候仔细去想这件事似乎又觉得疑点重重:难道王花雨的巫蛊真的能咒死人吗?如果巫蛊真的那么灵验,为什么她前世等到的不是刘彻的回心转意而是那一道废后诏书?
可是如果巫蛊不灵验,那么刘据的猝死又是因为什么呢?
陈娇不必问,因为刘彻不肯说的理由即使问也没有什么用。
入冬以后日子过得越发忙碌起来,就在汉宫开始张灯结彩迎接年节的时候,塞外终于传来了匈奴犯边的消息。
此次匈奴挑选年节前来大举进犯令李息的部队有些措手不及,这一仗大的十分惨烈,朔方的守城将士半数殒命,好在最后李息指挥得力,赵国援军及时赶到才保住了卫青夺回的河套地区。
为此刘彻本要重罚李息,还是在赵王刘荣上表求情的面子上才没有治罪,只是削了李息的侯位原职留用。
这一仗也让刘彻命白,想要将河套地区作为日后进攻匈奴的大本营仍然需要花更多的时间和经历来建设。第二年刘彻命赵王刘荣加派部队暂时镇守河套,同时设立朔方郡,命刚刚完婚的长平侯卫青再次前往朔方,建设并镇守此地,招募兵丁训练军队以防匈奴再次进攻。
与此同时刘彻也得到了一个重要情报,这次惨烈的河套守卫战背后,似乎又出现了淮南翁主刘陵的影子。
刘彻收起密报,细长的瑞凤眸慢慢眯了起来,那双深邃的眼睛此时闪烁着凌厉而危险的光芒。
淮南王,哼。
☆、第261章 初见去病
半个月后,建章宫的天梁殿内,刘彻恼恨的将密探送来的绢书拍在檀紫长案上。这一次他终于知道刘陵是怎么得到了汉军在朔方的布防消息。
好一个不肯嫁人的淮南翁主刘陵啊,在她的手段下死了前越信侯韩成安,又来一个岸头侯张次公,她倒是一手收服男人的好本事!
刘彻按下上涌的怒火,靠在曲木椅靠上双指轻轻按着眉心,半晌后他抬起头,睁开锐利的眼睛向苏一吩咐道:“传丞相公孙弘,太中大夫张骞,太仆公孙贺前来见朕。”
不久后远在朔方的车骑将军卫青收到了天子的旨意。天子刘彻给了他半年的时间营建朔方城,虽然只有半年,但也足够他这个一代名将将朔方城打造得固若金汤。
元朔三年秋,经过三个月的周密作战部署和半年的物资调配,天子刘彻总共发兵十万征讨匈奴。任命车骑将军卫青带领卫尉苏建、左内史李沮,太仆公孙贺,代相李蔡和将军李息等人分别从高阙、朔方和右北平全面出兵。
经过两个月的奔袭作战,在卫青的指挥下汉军包围匈奴右贤王王庭,斩敌三万,共俘虏右贤王的小王十余人,男女仆役一万多人,牲畜达千百万头。多亏匈奴右贤王跑得快,不然他自己的命都差点丢在乱军之中。
元朔三年年底,身披玄色雪氅在廊下赏雪的天子刘彻接到前方捷报后欣喜万分,大喜之下他立刻命派特使姜宏捧着紫绶金章和大将军印信千里迢迢来到朔方郡,拜卫青为大将军,并加封长平侯食邑六千户,统辖所有将领。
两个月后卫青凯旋而归,第一次见到了尚未满月的儿子。卫青为陈琼给他生下的这个孩子取名卫伉,满月酒那天这个尚在襁褓中的婴孩受父亲的军功荫庇,被天子封为宜春侯。
春风一度万物复苏,转眼间又到了皇族踏青普天同乐的上祀节。今年的上祀节因为汉军的大胜而格外的令人欢欣,贵族之间谈论的全是那场年前的巨大胜利,京中的武职官员、军旅的将军校尉无一不以结交大将军为荣,那些各个军中的将士更是想要一睹大将军的风采,甚至在这个春天连天子刘彻的光芒都被卫青稍稍盖了过去。
然而二十六岁位极人臣的卫青本人却还是那么谦逊内敛。他在军中自是疏毫快意,但只要回到长安便分外谨慎自律对士大夫尤其礼让,私下里既不收养门客也不联络官员,除了上朝入军之外几乎所有的时间都留在家中研究进一步讨伐匈奴的策略。
“大将军也太低调了,听说除了宫中陛下设宴,其他朝臣的邀请全都辞谢,这可有点不像话。”灞河边散步的世子夫人李吉儿说。
隆虑长公主摆着手帕接口道:“别说朝臣了,外人咱就不提了,就连我们隆虑侯摆的酒大将军都不肯赏光呢。”
两位嫂子把话说得这样直白让走在中间的陈琼很不好意思,她才出月子不过二十几天,丰满的脸颊上染着一抹红晕,低着头有些尴尬的笑道:“长嫂和长公主切莫误会,大将军是不愿劳烦各位大人,又怕厚此薄彼让其他大人心中不喜。”
“玩笑罢了,你还当真了。”隆虑长公主笑起来,调侃道,“脸都红了。”
原本以李吉儿和隆虑这样的高贵出身对陈琼这个庶女真的挺看不上,这么多年过去也没派人到别院看过她一次,也就是陈琼命好如今嫁了卫青。卫青几番大破匈奴军功至伟,大汉上下从万民到天子无一不对他刮目相看,那些贵族女子也都视他为天下英雄,陈琼嫁了他又很快生下嫡子自然身价也就跟着涨了起来,越来越和堂邑侯府的女主人们亲切起来。
“在说什么呢?”
三人听到声音转过身去竟看到陈娇带着侍女走过来,于是都驱前行礼,在这春光明媚的灞河边聊起日常闲话。
隔岸烂漫的桃花树下,卫青独自一人站在河边望着河水出神。
“舅舅,你一个人想什么呢!”
卫青猛然回神见河中自己的倒影旁边已然多了一个高大俊朗少年。
霍去病刚刚与友人策马回来心情极好,远远看到卫青一人便跑过来了。
“舅舅,你可不知道,我遛马一路走过来一路都在听人议论你,看样子巴不得找到你好好攀谈结交一番,没想到你跑这里躲清闲呢。”霍去病为人恣意洒脱桀骜不驯,能入得了他的眼的人真不多,但在卫青这个大英雄将军舅舅面前,他还是一副少年模样。
“哪里是躲,不过这边风景好些,过来看看罢了。”卫青淡淡一笑,将视线从波光粼粼的水面上转开,淡然的看向一旁盛开的桃花。
霍去病也知道卫青好清静不喜结交权贵,但他往日在府中却很喜欢与自己过上几招,或者跟他论论兵法策略,所以霍去病一直觉得舅舅是个爽朗随和健谈爱笑之人,今日态度这样漠然还真有点不习惯。
霍去病不知卫青在外如何慎言谨行,此时就更觉得卫青态度奇怪,好像有点刻意的回避,他年少好奇不由就顺着卫青的目光看过去——除了一树粉云一般的桃花似乎也没有其他东西了。
一树桃花罢了,就算开的再惊艳再美丽对霍去病而言也没什么吸引力。他自然觉得无聊,扭头一看却一眼看到了对岸的陈琼。
“哦”霍去病恍然大悟似得笑了,就好像真的发现了舅舅的秘密,他三两步走过去随手折了一枝桃花递给卫青道:“舅舅,你想给谁送桃花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