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晚新月如构,挂在云端月色蒙胧。对待君命十实认真的霍去病带着一队羽林郎在周围巡视过后便打算独自回去休息,只是他刚转过回廊就忽然听到最近的房檐上有细碎响动。
霍去病虽然年轻但武艺骑射上却极有天赋,视力听力更是非寻常人可比,这样细碎的声音又如何能逃得过他的耳朵。当下就一回身寻着那声音的方向追去,一直追到了陈娇下榻的正房后面。
“娘娘,此次北地军粮由薄仪筹备,陛下调动部分大军设防淮南因而朔方的粮草出现短缺。往日世子领此差事时若遇意外都是娘娘用封邑税负前来支持,这一次世子并非朔方主粮官,故而让属下前来询问娘娘,是不是不再使用封邑税负支持粮草,也好让薄仪皇命难全获罪下狱,从此那薄玉便再不能与娘娘作对。”
没有侍从的廊阁中,一身黑衣劲装的显星单膝跪在地上,正在等待陈娇的命令。
披着绯色曲裾长衣的陈娇立于二楼月色下的朱红栏杆后,望着不甚明亮的空庭蹙眉道:“世子这话好没道理。淮南用兵在即,倘若朔方军饷粮草再受限制,万一匈奴来袭将士如何抵挡。国之大事岂可儿戏,难道我陈娇会因为与薄太后、薄玉的家族恩怨就至大汉于不顾?你立刻回去告诉世子,我的封邑若是用在征伐匈奴固我边塞上,无论何时都应在所不惜。”
“喏,属下明白了。”显星低头抱拳,很快便轻功一展消失在夜色中。
霍去病站在廊下没有再去追逐显星。听到了对话的他站在那里仰望着二楼那个月色下卓然而立的绯红身影,眼中多了一分好奇,也多了一分钦佩。
霍去病不在意女人,也不太喜欢与女人打交道(除了外婆),这个不好的印象多半来自于他风流成性的母亲。他一直以为女人的世界不过是狭隘的后宅之地,就像他的母亲,半生辗转在不同的男人身边争风吃醋为的不过是个不太重要的名分以及足以向其他女人挑衅的留住男人的能力。即使聪颖美丽如舅母,也不过是成为一名温柔如水的妻子尽量留住醉心于兵法策论的舅舅——从她眼底的落寞里霍去病看得出来,她是无法真正明白并帮助舅舅的。从男人的角度来说这样的女人舅舅或许可以温柔以待,但他却无法容忍。
但是这个皇后好像,又与她们不尽相同了。
陈娇与麒麟双子离开的第二天,天子刘彻以皇后身体不适不便见客打发了淮南太子妃的觐见。第三日下午天子的使臣抵达淮南王宫申饬淮南王治家不严,庶孙怀愤诬告,念其初犯,不与追究。淮南王当即认罪,跪谢天子浩恩。
当天夜里,坐在行宫寝室翻看奏章的刘彻被一个不速之客的到来打断了。
身穿黑色斗篷的人面对他摘下了兜帽,露出一张疲惫却分外美丽的脸。
“淮南王翁主。”
刘彻挥退引刘陵进来的内侍,看着身前的刘陵露出礼节性的浅淡笑容,声音虽低却清朗悦耳,“你从哪里来?”
“长安。”
刘陵的神色很复杂,往日风情万种的娇颜上却无半点的笑意,她凝视着刘彻,深埋其中的感情泛起层层涟漪,好像她面对的不是高高在上的天子而是无法说出口的情人。
她说:“七日七夜,快马加鞭的来见你。”
“哦?从长安回淮南,竟然第一个来见朕。”刘彻似乎提起了一点兴致,放下手中的竹简看着刘陵,”那么,翁主所谓何事?”
刘陵向前走了两步,跪在刘彻的长案前,从斗篷下伸出绵软白净的手,握住他的手道:“陛下,你一定要听我的,要小心所有的宴饮,有人要刺杀你。”
刘陵阻止不了疯狂的兄长刘迁,但她不能眼睁睁看着刘彻死,她为了淮南起事那么尽心尽力不是为了浮名虚利,她不在乎那些,她只为得到眼前的这个人。如果刘彻死了,那么淮南即使得到了天下对她来说又有什么意义呢?所以她瞒着父兄千里迢迢前来,就是为了告诉他,多过那一场蓄意的刺杀。
面对刘陵真诚而忧虑的双眼,刘彻没有因为这个消息紧张也没有抽回手,就任由刘陵那么握着。
他的表情没有任何变化,薄唇仍旧带着淡淡的微笑,只有黑眸深邃而锐利,他问:“是谁?”
刘陵摇头道:“我不知道,只是意外截获了情报知道有人想要在合肥刺杀陛下,嫁祸淮南王。”
刘陵当然不会供出刘迁,她只要刘彻不死,其他事她还是不会说的。
听罢刘陵的话刘彻沉吟片刻道:“为什么要亲口告诉朕,你可以不必那么辛苦。”
既然没有答案刘彻也就不再追问,他似乎并不在意刺杀本身,反而更在意刘陵的到来。
“我……”青鹤灯盏跳动的火光中刘陵竟然一时语塞,被他问住了。
刘彻笑了,曾经眼中的疏离和威严逐渐褪去,望着她的眼神慢慢变得温柔而动人。
“阿陵,谢谢你。”刘彻温声说,“你的心,朕明白了。其实当年你与朕相处的时日,朕从来都没有忘记过。”
刘陵冷不妨听到他叫自己的名字,心中竟涌起一股柔软又涩然的甜蜜,她甚至有些想哭。
“你累不累?”刘彻轻声问。
刘陵摇摇头,她的目光仿佛全被眼前这人深邃如海的温柔淹没,不能自已,她说,“只是有点口渴疲乏,陛下陪我喝两杯好吗?”
刘彻点点头微笑道:“当然,只是朕也只能陪阿陵浅尝辄止了,朕不善豪饮,早些时候已经饮了几杯。”
刘陵此时距离刘彻极近,听他这样说仔细嗅了一下果然在他身上闻到一股淡淡的酒气。心说原来如此,难怪今日比往日更好亲近一些,酒后看美人——尤其是为了救他不远千里而来的美人——他自然更容易心软动情。
刘陵与刘彻对坐交饮,谈的都是少年时相见游戏的时光,说着说着就更加尽兴,一时间在刘陵的劝饮下,刘彻不知不觉就喝了好些酒。
☆、第268章 自取其侮
“陛下,我晚一点还要回去王宫,陛下再喝一杯,当作是为阿陵送行可好?”刘陵将酒盏端到刘彻面前说。
“还要回去吗?”刘彻接过酒盏,听说她要走,已带醉意的神情就带上了一点激动,急急拉住刘陵的手道,“已经很晚了,不如留在这里,明日再……”
刘彻见刘陵低头不语,眼睛只看向他紧握住的那只手,一时间方觉失态,收了手将酒一饮而尽,然后偏头掩饰道:“明日再走吧,难得与你对饮,下次又不知是何夕何年了。”
刘彻说着神情竟有几分落漠,他似乎已经醉了,双颊泛出莹润的绯红,薄唇沾了酒,在灯火的映照下色泽红亮,份外迷人。
刘陵心动了,在这样的对坐和凝望下,她无法不对他倾心爱恋。她一直都觉得他是这世上最值得她争取和爱慕的男人,那么英俊、傲然、高高在上,因为得不到便更让她日夜辗转,心心念念。
“阿陵啊,若你不姓刘,该有多好。”刘彻的目光带着几分迷离,醉望刘陵凄然一笑,“你我都是无奈生于帝王家,若非如此,我们……罢了,这帝位,你以为朕是甘之如饴吗?”
“陛下……”刘陵看着他深黑的眼睛心中似银针深刺猛的一痛。
刘彻指指自己的身下之位晃如倾诉般苦笑道:“这世上有多少双眼睛看着那未央宫的主位,朕却是如坐针砧啊,呵呵,不然,不然怎么会有那么多人想刺杀朕。阿陵你不知道,朕从做太子开始就有大大小小数次刺杀发生,每一次朕都防不胜防涉险而过,呵,朕还真是命大。”
“陛下天佑,一定不会有事的。”刘陵忙说。她从未见他如此推心至腹的与自己说话,得知他身在高位却心中凄凄,又听他数次命悬一线便不由因爱而忧为他担心起来。
“天佑?阿陵,朕都快听不进去这种虚无缥缈的话了!”刘彻倾身上来紧紧攥住刘陵的手,“所以阿陵,别走,陪朕待一起,就一夜,因为朕也不知道能不能躲过你所说的那次刺杀。若朕躲不过命数殒命淮南,你……”
“不会!”刘陵忽然出口道,“绝对不会。虽然我不知是何人所为,不知哪日宴饮,但我劫获的密报上却有歹人的安排计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