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无心低头不语,眼神瞟过去示意身后抬着箱子的宦官继续搬东西。
刘彻四下一看才发现,原来赵无心身后有八名宦官抬着两只大箱子,似乎确实在清理住过的宫室。
真的走了……仅仅一晚而已,就这么不想跟他扯上关系,无论是争吵还是示好,已经连月过去她还是不想见他一面。
惊愕过后刘彻心中泛起一股强烈的不满。
刘彻回到围场王帐苏一匆匆上来禀报:“陛下,宫中传来消息,炼丹的姜术士一行人此次开炉仍未成丹,想请陛下再宽限数月,重制长生药。”
刘彻一面听一面大步走上主位,恰被抬着满满一案竹简奏章上来的宦官挡了一下,刘彻心浮气躁,抬脚就蹬翻了案几,几十卷竹简哗啦啦就倒在了地上。
刘彻冷着脸坐下,看着跪地不停求饶的抬几宦官沉声道:“拖下去,庭杖二十。”
看着被羽林军拖下去的宦官苏一咽了口吐沫,声音都压低了几分:“陛下,那姜术士……”
“他若练不出就不要向朕信誓旦旦的信口开河!数月?哼,朕的耐性可没那么好!将那日给朕保证炼出仙药的执炉术士腰斩,让那些术士都看清楚,朕的眼里不揉沙子。告诉姜于欢,一月之后再不成功,他和他们全族的脑袋都得落地。”
“喏。”苏一战战兢兢的领命,又道,“陛下,溧阳侯从楚地巡查回来,寻了些许绝色美人献给陛下,能歌善舞,请陛下示下。”
刘彻靠在曲木倚靠上按着当阳穴不耐烦道:“晚间再带她们来,这点常识都没有,朕看你也不想做清凉殿的宫监了。”
“是是是,陛下教训的是。”苏一虽然嘴上这么说着,心里却叫苦不迭,如今他的这位天子主上是越来越难伺候了,自从二皇子过世夫人李妍畏罪自尽,天子对宫中美人的态度简直翻转,连景帝时期就开始的少府年年遴选家人子入宫的规矩都停了,眼下哪里还有什么“常识”。
刘彻心情不好,完全没有行猎的意图,闷在大帐里处理了一日政务,晚间摆上新鲜的山鸡鹿肉传来溧阳侯送入的美女解闷。
楚地美女多纤细,身姿妖娆美妙多姿。刘彻喝了几杯闷酒便命两名女子上来陪酒。那楚女皆是溧阳侯千挑万选的可人儿,自然懂得如何媚笑投怀侍候君王,偎依在刘彻身边真是柔弱无骨。
常说心中明镜千杯不倒,有心买醉三杯如泥,酒量一般的刘彻原就是借救消愁,几杯下去就有些凤眸迷蒙,低头看着竭力逢迎的楚地舞女慢慢就来了感觉。
“陛下……”楚女樱桃般的红唇开合,眼似凝露氤氲,见刘彻低下头来便仰唇迎上。
女人身上特有的弥香伴随着点点酒气萦绕着刘彻,可就在他醉眼迷蒙要吻上楚女之时,刘彻看着她的瞳仁恍惚竟觉得眼前依稀出现了陈娇冰冷的容貌。
她的目光冷冷,语气冷冷,仿佛就站在他面前一字一顿的说:刘彻,我祝你江山万代永失所爱!
刘彻用力眨眼,再看那近在咫尺的脸忽然又觉得像极了李妍,她媚眼如丝藏着深深的讥讽,红唇凝出荡漾而颇有深意的笑容,好像在说:刘彻,玩弄别人的感情,你终于遭报了呵,你在她面前永远都说不清了,你们永远都回不去了……
“陛下。”楚女声音柔软,好似把人的心都要叫化了,她的手指抚上刘彻的脖颈,只是一下刘彻就暮然醒了过来。
不是李妍,更没有阿娇。
刘彻看着眼前的楚女忽然一阵反胃,推开那千娇百媚的女子凛然变脸,喝到:“滚,滚出去!”
“陛下,陛下……”那名楚女不知好端端怎么惹怒了天子,一时不知所措,眼中满是惊惶与可怜,其他伴驾和舞蹈的女子也纷纷停下来看着忽然发怒的天子。
“朕叫你们滚!统统给朕滚!”刘彻倏然起身,怒火翻腾,威严凌人。
一帐妖娆的女孩子跌跌撞撞瑟缩着跑出大帐,曹小北听到天子的叫骂声刚走到门口就见刘彻摆摆手不耐道:“出去,把张骞叫来。”
不多时张骞入帐,什么都还没来及说就被刘彻叫着对饮数杯。刘彻喝完也不说话,靠在倚靠上摊开手,任由手中的半盏清酒倾倒于地。
张骞来时曹小北早把之前的情形说与他听,此时他见天子没有任何说话的兴致还以为是因那些楚女不快,就小心劝道:“陛下心中闷闷应是这些楚女仍待□□,或可……”
刘彻倏然翻身起来抬手制止张骞将要说下去的话,拉近他红着眼睛道:“张骞,朕待你不同旁人,你要想个法子让朕与她尽快修好,如今朕看见那些奉承于前的美人便觉她们笑容可憎,另有所图,竟是那方面再提不起一丝兴头。”
那方面提不起一丝兴头……这样的话天子都要跟他张骞说可见是真急了。
但是张骞不是一般人,宫闱之事,尤其是帝后关系,这种话即使是劝和也不好说,万一一句让人误会的话传出去,就是没有挑拨之心也变得说都说不清,想当年韩嫣的下场就明明白白,可惜他才干出众,终是毁在拎不清天家感情上。
张骞默默然,故意反问道:“陛下指天后?”
刘彻叹气,蔫然后仰靠上倚靠郁闷不乐道:“明知故问。”
刘彻和陈娇的事别人不知张骞却大体都清楚,他又是半天没说话,最后才道:“陛下先要戒躁,三年时间不算短,慢慢来便是。二皇子的事毕竟是一场误会,日久见人心,依臣之见,陛下万不可如前日一般,既损龙体又激化不必要的矛盾。”
“可是你知道吗,她根本就不见朕!”刘彻一下就来了控诉的急切情绪,“你知道她回宫去哪里了吗,她住到建章宫瀛台三岛去了,瀛台三岛水域环绕宫殿林立,要是她有心坐船随遇而安,朕一时半会到哪里去找?”
“臣觉得如果因为昨日之事让本就无意留宫的天后气恼,那她暂且不想见您,就算陛下现在去见到人也于事无补。不如让天后自在,过段时间再缓缓,遇到大典礼仪,天后是高傲得体之人,定不会缺席,总是能见到的。”
刘彻细细一想似乎也有道理。这段时间春躁他火气大些,没想到酒劲一上来就让之前的努力白费,好不容易诱她来了上林苑。
刘彻猛然扣了一下酒尊,烦闷焦躁浑身都不自在。
“陛下这样就不对了,耐得一时,平心静气。”张骞劝道。
“朕原本国事就够烦心了,现在,现在,看到这些歌女舞女就烦你知道吗,更烦!”刘彻强调了一遍,显然是一点办法都没了,连曾经喜好的美色之乐都打心底全然厌倦。
自从上林苑刘麟留宿林场那次矛盾之后,陈娇就带着儿子住进了建章宫瀛台诸殿。这期间除了刘彻派人给刘麟介绍了三位博学之师外,就是送来了两个世家伴读,一个是张骞的三子张恪,一个是申侯的少子梁程子,他自己倒是再没来烦陈娇。
原本春末入夏陈娇还想带刘麟去甘泉宫避暑,没想到一个月后刚一入夏长乐宫就发生了一件大事——赵王刘荣生母、长宁殿的赵栗太后薨了。
按照汉初的祖制,景帝阳陵之内应有皇后陵寝,但是景帝遗诏明确指出不许刘彻生母王娡以戴罪之身入陵,而原本正牌皇后薄氏如今也因毒杀王娡而获罪,无法随葬,排来排去真的就剩下景帝生前最喜欢的妃嫔栗姬入陵了。
栗姬病逝追加谥号孝景嘉皇后,葬于阳陵。因为以皇后礼下葬,葬礼般的尤其隆重,栗姬所生三位藩王也悉数前来凭吊,一时间宫里忙的人仰马翻。
陈娇是不屑于再去调度这些事了,现如今后宫实际打理诸事的都是薄玉薄夫人。薄玉原本中规中矩心地不坏,解开了刘据之死的心结倒是对陈娇十分敬重,无论陈娇怎样不在意宫中事务她还是会大事请示,按例汇报宫事,尽心尽力。
“除了五月溧阳侯送了八名歌舞楚女给陛下以外,不但这个月,就是半年以来宫中都再无其他女子入宫了。少府家人子的选拔从去年就废了循例,这个月陛下来过掖庭两次,除此之外都在宣室殿独寝,比上个月又少了三次,陛下此举实在是有些过于疏离御女,于子嗣不利,天后看是不是应该再添新人……”
陈娇合上手中的竹简棋谱淡淡道:“这事以后不用再来问我了,你自去办事,若要询问就去宣室殿,我以后也不想再听。”
薄玉立刻住了声,低头道:“喏。”
“没事你去休息吧。”陈娇放下棋谱,看着船舱栏杆外的盈盈水面说。
“栗太后的大殓之礼就在明日,按宗室礼法天后还需出席。”薄玉道让皇冠将两只紫檀描金大箱抬入,恭敬道,“一应素服首饰都准备妥当,请天后过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