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琼猛地抬起头看向刘彻,刘彻面容淡淡,转了话题道:“夫人好自为之,朕先走一步了。”
刘彻说完转身便走。这时曹小北却上前将袖中一只不大的漆盒双手捧上小声道:“夫人,此物如何使用还请夫人指点一二。”
陈琼心神已乱,已经不能思考盒中到底为何物,只是本能的抬手打开盒盖,却在瞬间睁大了眼睛。
盒子里只有手指大小的巫蛊偶人上满是看不懂的符咒,唯有胸口处用整齐的隶书写着卫青的名字和他的生辰八字。
眼前这个不是她曾经请人布下的留情蛊子偶又是什么?可是自上次在陈君爱婚礼上她与天子私下对话后她就匆忙回去烧掉了所有巫蛊人偶,这一只怎么还会在天子的心腹宦官曹小北身上?!
陈琼身为陈家普通的庶女,心性平平,从来没有接受过政治熏染,她不过是一个普通的女人,她不懂得利益权衡,也不会揣摩他人心思,更不会懂卫青与天子之间权利的微妙平衡。她只知道大汉王朝最忌巫蛊乱鬼,有了这只人偶,若是大举审问起来她是必死无疑。
她猜想到那时,就是整个长平侯府也不知道会有多少人受牵连,满城血腥风雨中,一直处处小心事事低调的卫青还能泰然处之吗?他会多么厌恶她,会多么痛恨她,还有,他会因为不肯原谅她而对她年幼的孩子们心生芥蒂吗?或者,廷尉府恶鬼一样的酷吏根本就不会放过她的孩子。
陈琼不懂汉律,却见过许多达官显贵卷入巫蛊事件为此家破人亡,她害怕了,怕得要死,她好后悔为什么当初那么愚蠢相信了外面的迷信之说,铤而走险的做了自己明知不可为而为之的傻事!
陈琼感到脚下一软,一不小心靠在了心腹侍女身上。
“夫人小心。”曹小北上前扶住陈琼的小臂,脸上是平和而颇有深意的笑容。
“夫人,小人私下里有几句话要劝夫人。”曹小北摆手让侍女退开,微微倾身用只有他和陈琼才能听清的声音道,“夫人若是心有所愿不妨就帮了陛下。夫人想想,陛下贵为天子怎能私行巫蛊之术,若是传扬出去恐怕大有不妥,所以就算夫人将行蛊之术告知小人、将行蛊之人交于小人陛下也还是不会放心,除非夫人跟陛下做这一场交易,有来有往才能稍安圣心。”
曹小北的话外之意陈琼听得明白,天子要对付她轻而易举,可是为了行事周密他还是担心陈琼万一为了什么目的不怕死将天子行蛊的事透露出去,所以他要的是比陈琼性命更重要的东西,那就是她对卫青的感情以及她放不下的子女。
一旦他们做了交易,如果陈琼敢出卖天子刘彻,那么她向卫青行蛊、借助天子除掉卫青心中之人的事情也会被立刻揭穿,那个时候卫青绝不会再对她留有感情,甚至连她的子女也会被迁怒,这样的风险是陈琼无论如何也冒不起的。
陈琼微微摇头,任何可能涉及伤害卫青感情的事情她都不想做,虽然她那么想那么想让卫青陪在她的身边,即使他心里还有别人,只要他眼里还有她,始终陪在她身边就足够了,好过现在这样的空寂和等待。
“夫人还不明白吗?”曹小北看到陈琼一脸纠结犹豫的摇着头,笑容愈发隐晦起来,“陛下的心思夫人已经知晓,只要夫人不做这笔交易陛下就始终不会放心,那么只好委屈夫人从此封口,也就是说大将军从蓝田归来之日,便是侯府这场巫蛊之祸事发之时。”
“你……”陈琼死死的盯着曹小北,连指尖都在颤抖。
而曹小北则始终扶着陈琼,带着淡淡的笑容:“夫人,陛下并不想伤夫人,可您为什么不肯为自己着想呢,此事于大将军无害于您自己有利,夫人就不能遵从本心吗,只要您能让陛下得偿所愿,大将军一生都不会知道这件事夫人又何必带着尚未出世的子嗣寻一条死路呢?”
曹小北的手指指着陈琼的小腹,令陈琼紧张的抚上了自己的肚子,那里是她尚未出世的孩子,是她割舍不下付出不起的代价。
“夫人,陛下只想答道自己的目的,不想伤害夫人分毫,而且只要您答应,陛下会让大将军从此都只属于夫人,一个人。”
陈琼愣住了,很多声音萦绕在她的耳边,而脑海里,她能清楚听到的却始终是曹小北刚刚那三句轻飘飘的话:
夫人又何必带着尚未出世的子嗣寻一条死路呢……
只要您能让陛下得偿所愿,大将军一生都不会知道这件事……
陛下会让大将军从此都只属于夫人,一个人……
前有利诱后有威逼,陈琼已经选无可选了。那么,何不就顺从本心呢!她要的不就是卫青只属于她一个人吗?!
陈琼现在的想法很单纯,她明白天子要逼她做交易不是真的想帮她,他那么急于知道卫青的心上人并除掉那个人完全是想逼迫陈琼跟他做交易,有了这场交易他才能够放心的使用从陈琼那里得到的巫蛊留情术,才能隐秘的完成他挽留皇后的心愿。
既然都是想要获得心爱的人,那么做个交易又如何妨?
陈琼猛然握紧了手,抬头朝刘彻离开的方向喊道:“陛下!”
已经快要走出长廊的刘彻回过头来,眼神平静的看向陈琼。
陈琼提起裙摆,一该之前柔弱用尽力气加快脚步,好像下定决心向着她选择的方向义无反顾的走下去。
“在侯爷独寝的卧房里有一个上锁的盒子,是对侯爷很重要的东西,应该与那个有关。”陈琼站在刘彻面前笃定的说。
刘彻露出淡淡的微笑,颔首道:“朕还会与夫人见面,不会太久。”
回宫的马内,便装的刘彻倚靠在车壁上闭目养神,神色轻松。曹小北在一旁为他打扇,待马车离了陈家所在的街巷驶入御道才小声禀道:“陛下,陈夫人已将助她布下留情蛊的巫祝所居之地告知小人,陛下看要如何处理?是暂且安置在宫外日后再见还是直接接入宫中……”
曹小北的话没说完就被刘彻的一声冷笑打断了,刘彻睁开眼睛,瑞凤眸眼尾微挑,声音里带着讥讽:“接入宫中?哼,朕贵为天子怎会任由妖人横行,行那等邪魔外道之事。关起来,日后朕还有用。”
“喏。”曹小北虽然应着却着实有些发懵,不是天子想要用巫蛊挽回皇后的心意吗,怎么……
就在这个瞬间,曹小北脑中一线光闪,忽然明白了。
天子从来都没有想过对皇后行什么巫蛊,他与皇后自幼相处一往而情深,定不会冒险用她的八字命格成巫偶行巫术,哪怕只是为了“留情”也绝对不会。
他不过是找了一个合理的借口,让那位陈夫人心甘情愿的走入圈套罢了。曹小北知道天子已经在怀疑大将军卫青对皇后有情了,如果他通过陈琼得知大将军心里的人真的是皇后,那么以天子的狠辣性格,大将军地位与性命都会岌岌可危。陈夫人显然深爱大将军,若是她知道天子的真正目的是查出大将军的心上人是否为皇后,从而根据结果处置大将军,那么她就算自己巫蛊事露以死抵罪也绝不会做危及大将军的事。
那位陈夫人的确是平庸,甚至在感情方面有些盲目,可她不傻,只有这样一个圈套才能让她对天子的用意无所怀疑。进为利诱,退有威逼,这分明就是一个只赢不输的局——他手段高明心思缜密的天子主上一手策划的好局。
半个月后天子刘彻在司马门送走了继续镇守辽东进行作战的陈君爱,从司马门回来他便换了便装,轻装简从,从永宁门而出前往长平侯府。
“陛下。”一处隐蔽的院落中庭里,陈琼跪坐在刘彻对面叩拜行礼,而后起身遣散侍女道,“请陛下稍待,臣妾去将那只上锁的盒子取来。”
刘彻放下茶盏淡淡道:“如果夫人不介意,朕与夫人同去。”
陈琼无法拒绝刘彻,当下点头道:“陛下请。”
刘彻此来除了曹小北和两名护卫以外,还带了一个年级四十岁上下的男人,此人穿着朴素其貌不扬,却自有一股沉着稳重的气质。
来到卫青的卧房外面陈琼打开门锁请刘彻入内,却让侍女拦下了其他人。
“陛下,此处不便他人入内。”毕竟是卫青的卧室,卫青往日连仆役都甚少叫入,陈琼也不想太多人进去。
刘彻对身后吩咐道:“曹小北、孔仅你们在此等候。”
说完便跟着陈琼走了进去。
卫青前往蓝田大营练兵未归,卧室往日也就无人入内,门窗不开光线稍暗,里面陈设大气而简单,左右两厢被一张巨大的木刻屏风隔开,仔细看那屏风上竟是西北地势图。屏风左边为内室,右边为外室,外室三面书架上摆着密密麻麻的竹简卷牍,刘彻走过去顺手拿下一卷,一看便知是卫青手书的兵法策论。
“陛下,在这里。”陈琼向刘彻做了个请的动作,示意他入内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