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年未见,南宫还是一眼就认出了陈娇,那个曾经跋扈漂亮的小姑娘如今已经长成了姿容绝代的美人,她的容貌与幼时有很大的不同,但南宫认得出,因为陈娇骄傲端贵的气质没有改变。
南宫在心底微微感慨,没变,其实也是变了。同样是高贵,她如今却不需要任何华美贵重的首饰,精致艳丽的服饰来衬托和凸显,她更不必高高扬起下颌用不屑睥睨的神情来突出自己的骄傲。她现在的高贵和雍容,骄傲与优雅全部融进的她的骨血,是举手投足间的冲和淡定,是顾盼颔首间的雍容大度,是一种再也不需要任何衬托就让人心甘情愿臣服的高贵。
和光同尘又卓立尘俗,就是现在的陈娇。
“等了这么多年,终于有机会再次与你相见了,阿娇。”南宫开口,不见笑颜。
“大阏氏很早就在谋划与我见面吗?其实在两国休战时,大阏氏若想回故国探访亲人,必定也不是难事。”陈娇说。
南宫笑出了声,然后冷冷的看着陈娇道:“故国?什么故国?亲人?我哪里还有亲人?休战,哈哈哈,为什么要休战!”
陈娇看着忽然愠怒的南宫眼中露出伤感和疑惑。
“可怜我?还轮不到你!”南宫扬高了声音,“当初你母亲为了你和刘彻的前程撺掇我狠心的母亲将我送到这里,后来是你的丈夫下令包围我的于丹格杀勿论,最后又是你的亲弟弟陈君爱亲手杀死了我的儿子!陈娇,你说我想不想再见你,我想见的很啊!我告诉你,战争不会停止,刘彻不付出惨重的代价我绝不会让战争停止!”
面对眼眶微红神情激动的南宫,陈娇有些动容却依然平静,她说:“送你来匈奴是你母亲为了你的弟弟做出的妥协,与我母亲无关。刘彻当初给过于丹机会,于丹不肯投降还突袭汉军才会战死当场。大阏氏,你该知道战场上输赢胜负命悬一线,谁的生死都怪不得别人,如果于丹没有死在君爱手中,那么很可能就是君爱死在于丹刀下,战争就是这么残酷,没有什么仇怨可言。”
陈娇看着南宫的眼睛继续道:“如果真的有人对不起你,那个人就是刘彻,确实是因为他你才远嫁到了匈奴,可是他亲口告诉我,你离京的那一日已经原谅了他,那么现在你又在怨恨什么?怨恨你的儿子死于两国交战吗?景皇帝希望当初的南宫公主以大局为重,息止两国战火,互通邦国有无,就是希望不要再有这样无谓的流血牺牲,而大阏氏却为了一己私欲挑动战火燃遍长城边关,看着十几万大汉和匈奴的战士流血牺牲,难道你的儿子是儿子别人的儿子就不是儿子吗?!”
南宫怔怔的看着她,面对陈娇的质问她一时间竟没有更好的话语驳回,可是,她绝不甘心。
大义凛然的话说得再好,抵得上她的独子于丹吗?这么多年她违背自幼受到的人伦教养,忍辱负重的伺候两代父子单于,她为了什么,她为的是她的于丹!为的是于丹能够长大成人,于丹就是她的全部寄托和希望!
可是那些曾经出卖她的所谓高贵的“亲人”再一次把她所有的希望都毁了!曾经是冷血的父母,现在是铁腕的兄弟,她要报仇!
☆、第332章 陈娇有孕
南宫美艳的脸上露出刻毒的冷笑:“别说是亲弟弟,如果死的是你的儿子,只怕至亲夫妻都要翻脸吧?”
南宫此话意有所指,她故意在陈娇的耳边泠泠的笑着:“我听李广利说,因为你的儿子意外病亡,你弟弟不但灭了李家三族,你还跟刘彻彻底翻脸,难道不是吗?他只是没有很好的尽到父亲的责任,一场意外的病亡而已你就如此愤怒的毁了李家并与他彻底决裂,难道李家三族人不是无辜的?”
陈娇没有说话,她不想跟南宫纠结这个问题,家事和战事这原本就是两件不同的事。
“怎么样,无话可说了吧,明明充满了恨意还装什么大义凛然。”南宫见她沉言不语笑的更加高声,她走到陈娇身边在她的耳机用略带诱惑的语调说,“既然恨他,不如我们一起报复他呀,设个计策你书信引他入局,我帮你给他的军队致命一击,看看他这个不可一世的天子还能得意到几时。到时候我会跟大单于进言,让匈奴的大军护送你直达长安,逼他退位立你的儿子为天子,我们永结盟好,这样不好吗,恩?”
陈娇的神情严肃起来,目光肃然冰冷,她转头看着南宫一字一顿道:“南宫你听好,我的确因为麒儿的死无法原谅刘彻,但我不是你,我不会用大汉的大好河山和万千臣民的性命福祉来发泄自己的私愤。你用战争来平复自己的恨意,无视匈奴几十万人的性命,你这样自私女人不配为一国之后,甚至不配做一个合格的母亲,如果身为王子的于丹地下有知,也会为有你这样不顾一切的疯狂母亲而感到羞愧!”
“住口!不准你提我的儿子,你有什么资格教训我!”南宫恼羞成怒,指着陈娇怒道:“你不过跟我一样都是被故国抛弃的弃物!”
“原来你一直都是这么认为的,好,你不把你自己当做景帝的女儿大汉的公主,那你就不是,你觉得大汉抛弃了你,那你就是弃物,你把这些作为你丧心病狂报复故国的理由,那你就继续疯狂吧,痛苦吧。南宫,你不但不配做匈奴的大阏氏,不配做于丹的母亲,你也不配做大汉的公主。”
陈娇迎上南宫饱含泪水的愤怒双眼,冷笑着说:“至于我是不是弃物你不是更清楚吗,如果我是,你还会站在这里跟我说话吗?”
“陈娇,你不要太嚣张,你真的以为我拿你没有办法吗?”南宫的眼神变得冰冷起来,“霍去病所部队越过离侯山,渡过弓闾河,与匈奴左贤王部接战,大单于和机密重臣已经决定把你在王庭的事情修书给他,如果他不退兵,用不了多久你就会出现在两军对垒的战场上,让所有的汉军都看清楚,她们所谓庇佑大汉的天后已经在匈奴人的手里!”
陈娇真的震惊了,不是因为南宫的威胁,而是她被伊稚邪此次愚蠢的政治手段震惊了。
也许霍去病在匈奴这边的名气的确太像活阎王,伊稚邪也不知是不是被霍去病的突然进攻打懵了,还是汉军来得突然让他措手不及病急乱投医,竟然会将俘获汉庭皇后的事写国书直接送到汉帅霍去病的帐下以示警告,让他退兵。
这种明显带有“你别过来,你,你,你再过来我就回去打你家里人”的小伎俩,简直让人扶额。
向来非战争俘获敌人宗室的事,从来都只以不可见光的暗中邦交形式进行交涉,也就是说伊稚邪只能与汉庭刘彻的心腹邦交使臣暗中联络,若是把事挑明,莫说掌军将帅信也不信根本不吃那一套,就是为了帝国和天子的尊严汉军将军也不可能在战场上承认。
还是那句话,一个皇后算得了什么,无非是个女人,别说是铁血冷心的刘彻,就是换做优柔寡断看中亲情的汉惠帝都会毫不犹豫的舍弃一个女人,只说匈奴诓骗全无此事就足以解决所有的难题。
况且霍去病这种速战速决与敌人无话可说的阎王将军,会因为匈奴人空口无凭的一纸威胁书信就退兵?简直是笑话,不,是笑话中最幼稚的笑话。
陈娇真是跟着伊稚邪那些怕惨了霍去病的匈奴机密大臣开眼了。
“好好,很好。”
陈娇无奈的笑了,但顿时也轻松了,如此一来她不必再茫然,也不必为自己今后的生活再做打算,为了不受解押阵前的侮辱,她会从容的选择自尽。
她想说南宫请你出去,我们已经无话可说了。但当她轻启朱唇的时候忽然一阵酸意从胃中升起,陈娇来不及多想,几步就夺门而出。
她的忽然举动让南宫有些发愣,看着跟上去的匈奴侍女,南宫狐疑的挑起了眉梢,对自己的侍女低声说:“把给我诊脉安胎的那名汉医召来给她看看,有什么事不要声张,速来回我。”
南宫离开陈娇的营帐后,早有一队侍从在转角处待命,为首的汉族男子四十上下,见到她连忙上前小声说:“大阏氏,刚才前面又接到奏报,霍去病已经击溃了左贤王部,斩杀三万多匈奴将士,大单于和群臣为之震惊,已经决定亲自带兵前往了。”
那男子说完抬起头左右看看又道:“咱们的人听到大帐里面的话,说大单于是打算带着汉庭皇后日夜奔袭,与霍去病阵前交涉。”
“知道了。”南宫点点头,对那不再年轻却十分俊朗的汉族男子道,“中行説,盯紧那边的风声。”
“大阏氏放心,您只要保护好您的身子和单于血脉就好,其余的,都交给我吧。”
南宫妩媚的眼神从他的脸上瞟过,微微笑了,然后轻轻抚了一下自己并不明显的小腹。
南宫请来的汉医走后陈娇只吃了一点羹汤就表示累了要去休息。大概是她一路上都比较沉稳且没有什么危险的举动,所以两个匈奴侍女在她熟睡后也就退了出去,并非时时刻刻都在她身边。
其实陈娇又哪里睡得着,匕首握在胸前,脑袋里各种想法纷纷扰扰,让她连最近身体的不适都没有太在意。
要做出一个自尽的坚定选择并不容易。陈娇不怕死,但是她还有许多牵挂,她的麟儿在大长公主的照看下不知过得还好不好,如果得知她的死讯他一定会很伤心。还有母亲,虽然尊荣无限可是她的年事也渐渐愈高,父亲过世,现在她这个唯一的女儿又要先走一步,不知母亲心中又要怎样的苦涩。陈君爱这个混小子,战场上出生入死,不知道有没有看顾他的新娘,有没有在意身上的新伤……
还有卫青,不知他有没有被救回雁门,他是为了她才重伤濒死,她总是于心不忍,又放心不下。
还有……
还有……
还有刘彻。
陈娇的目光落在眼前的匕首上,她想起很多年前在长门殿,他们还都是小孩子,刘彻拿着一把锋利的匕首送给她,他说如果他负她,就用这把匕首杀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