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正好被她瞧到了这样的热闹。”
“不是正好,她是尾随我们来的,方才我在藏书楼见过她。”
“啊?”程羽惊觉自己声音过大,捂了捂嘴,随即凑过去小声笑道:“原来是跟来的……那美人是不是看上师兄了?”
陈桷斜他一眼:“你没看到她一直瞧着师父那边么?”
“那就是想当咱们师娘?哎这个好,正好原来那个嫌贫爱富的师娘跟人跑了……”
“闭嘴,”陈桷不悦地敲了他脑门一下,“你仔细瞧瞧她的神情再说话。”
程羽捂着脑门又看了看,疑惑道:“看什么?”
陈桷头痛地揉了揉额角,叹道:“她那样的神态,就好似在马厩前挑选良驹,满带审视之意。”
“师兄真没看上人家?瞧得如此细致。”程羽嬉笑道。
陈桷顿了顿,道:“她一个女子,在这书院里自然引人注目。”
“还是个来历不凡的美人。”
“你也瞧出她来历不凡了?”
程羽轻嗤一声:“师兄也不要太小瞧我了,她身边那三个人一看便不是一般的家丁,还有她身上那衣裳料子,啧啧,瞧着真是精致。那次随着师父去县令大人府上给县令夫人诊病,我还以为已是见着最好的衣料了,如今才知当初真是没见识。不过听师兄那意思,这美人想招揽师父?”
陈桷犹豫道:“或许。也兴许是我瞧错了。”
“若真是要招揽,那咱们今日可就遇上贵人了!以后有的是好日子。”
“别得意太早,纵然真如我所言,师父应不应还是两说。”
程羽重重一叹:“师父样样都好,就是脾气太倔了。我方才就是怕师父脾气上来了,和人争吵得不可开交。再者说,咱们到底是小地方来的,万一师父争论不过人家可如何是好?这才去拉师兄来帮忙。只是啊,师兄只顾着看美人了,来了和没来一个样。”
“我不上前劝架是有缘由的。师父性子宽厚,极少与人起争执,今日怕是认了真。这老者不定开了什么荒谬方子或说了什么混话,师父看不过眼便和他辩理。在诊病之事上,师父向来寸步不让,你让我如何劝阻?”
“好好好,师兄有理,”程羽见说话间那老者已愤然离去,欣喜道,“哎哎那老头被气走了!师父真是厉害!人都散了,咱们去瞧瞧。”
汪机的身旁站着两名书院的学生,其中一人手里拿着两张纸,见此情形,有些为难地对另一人道:“这……用谁的方子?”
程羽快步上前道:“自然是用……”
“自然是用汪先生的方子。”
程羽转头望向打断自己话的女子,先是一愣,旋即笑道:“姑娘好眼光。”
漪乔款步上前,向汪机师徒礼节性地见礼,继而转向汪机笑道:“省之先生方才那一番批驳甚妙,实在教人佩服。”
汪机对于忽然冒出来一个女子感到很是迷惑,但也极快地反应过来,笑着拱手回了礼。
漪乔觉得还是不要绕圈子的好,于是客套了几句后,便开门见山地道:“汪先生医术了得,不知可曾想过入宫供职太医院或是御药房?”
一旁的陈桷和程羽皆是一怔,互望一眼,惊讶得说不出话来。
还以为是要拉拢到哪位官老爷的府上,没成想竟是皇宫!
汪机也是一愣,犹疑道:“姑娘此乃何意?”
“姑娘有入宫的门路?”程羽上前一步,惊喜地探问道。
汪机眉头一皱,沉着脸呵斥他。陈桷叹口气,将程羽拉了回去。
漪乔笑道:“我一介女流,哪来入宫的门路。只是见汪先生乃不可多得的人才,觉着不入宫做御医着实可惜了。凭着汪先生的本事,通过吏部的考核并非难事,哪里需要什么门路。将来做到太医院院使怕也是指日可待。”
“姑娘太抬举在下了。况且,”汪机洒然一笑,“实不相瞒,在下自从几次科场失意后,便彻底息了名利之心。汪氏一族世代行医,但家母却久病不治,在下遂随父学医。治愈了家母的顽疾后,在下已对医道甚为痴迷,况悬壶济世也是积善积德的好事,便安心行医,再不想旁的。这几年在下潜心研读医书,听闻哪里有好书便赶去借阅,借阅不了便誊抄下来。此次来百泉书院,也是因着听闻此间的山长大人藏书极富,便赶来瞧瞧。做个郎中虽不能带来什么富贵,但在下却是乐在其中。莫说原本便已对名利淡薄,便是在下这几年来养成的闲散性子,也受不了皇宫的拘束。”
漪乔见他神色落落坦荡,不似客气推脱,心知他是真的不想入宫。
“姑娘的好意在下心领了,告辞,”汪机歉意一笑,朝着漪乔欠了欠身,转身对两个弟子道,“走,去藏书楼把书抱来。”
漪乔不想强人所难,但就这样放弃又不甘心。她正纠结着要不要仗势欺人一次让锦衣卫把人扣下,忽见汪机那个大弟子往前走了几步又折了回来。
陈桷走到漪乔跟前,极快地转头看了看犹自往前走的师父和师弟,踟蹰了一下道:“家师实则性子很是温厚,就是有时脾气倔了点,姑娘莫见怪。”
漪乔微笑颔首:“如今全然不慕名利之人已不多了,尊师很是令人敬重。”
“其实,”陈桷又往后看一眼,正对上师弟揶揄的目光,他尴尬之下瞪他一眼,随即又朝他使了个眼色,这才转过头来继续道,“家师之所以不答应姑娘的提议,还有一条方才没说。家师给人瞧病只为济世,遇到付不起诊金的乡亲便索性免掉费用。祁门那些看不起病的乡亲们大多都指着家师诊病,家师若是入了宫,那些百姓就少了个主心骨,家师方才定然也是想到了这一层。故而,姑娘莫要以为家师是故作清高,有意拂姑娘的面子。”
漪乔闻言微微动容,喟叹道:“果真是医者仁心。”
“不过,若姑娘想寻家师,回头来徽州便是……”
“陈桷,你在作甚!”终于发现身后少了个人的汪机转身便要疾步往回走,却被及时反应过来的程羽拉住。程羽嬉皮笑脸地打马虎眼,拖住汪机要先去藏书楼搬书。
陈桷看了看身后的情形,语速越来越快:“徽州祁门石山坞,姑娘记好。亦或来祁门汪氏医馆也可,那医馆在祁门很有名的,极是好寻。”
眼看着程羽要拖不住了,陈桷急急说完,又蹙着眉头似在犹豫着什么。他咬牙掉头走了几步,又转身道:“想来姑娘也听到家师呼唤了,陈桷便是在下名讳,桷是木角桷……告辞了。”
漪乔想着心事,微微颔首:“多谢陈公子,公子慢走。”
陈桷不知想到了什么,长叹一声,转身去追赶师父和师弟。
有个寻处也不错。漪乔望着师徒三人的背影,暗暗记下了那个将来或许会用到的地址。
她仰头望了望头顶的湛蓝长空,心中暗道,其实这一趟也不算是全无斩获,只是错过了谢山长却赶上了汪神医,也不知该说来得巧还是不巧了。
回到干清宫时已近戌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