漪乔偏了偏头,道:“好吧,就算夫君都忘了。那从夫君的话来看,夫君原本也是觉得自己回不来的吧?可为何如今又说之所以能回来,夫君自己有一半的功劳?若真如夫君所言,那么难道不是因为夫君离开那段时间里做了什么?”
“为什么一定是离开这段时间内做了什么呢,”他言至此略顿了顿,有些出神,“乔儿相信因果之说么?”
漪乔抿抿唇,道:“以前信,后来不太信了。因为我后来慢慢发现,恶人也可能会善终,好人却不一定长命。”她垂了眼眸,脑袋往他怀里钻了钻。
他将她拥紧了些,在她后背轻轻拍抚,淡笑道:“不管是业障还是善缘,都有一个果,只是所应之处不同而已。”
漪乔将他的话在心里打了个转,大致明白了他的意思。
恶人的报应或许不在善终与否方面应验,好人的福报也可能不在寿数长短方面显应。
漪乔思及此,便端量起眼前人。
比如历史上的他。虽然天不假年,但是有天下百姓投桃报李,有后世的顶礼崇敬。
她亲眼看到成千上万的百姓扶老携幼,在初冬的寒风里自发为他送丧,亲眼看到梓宫所到之处百姓纷纷跪拜,伏地恸哭不止。
他泽被苍生,苍生还以拥戴,奉他若神明。
这的确算是善报,但漪乔当时瞧着,只觉满心哀戚。
人都不在了,即使流芳百世又如何呢。
天道太遥远,劭誉终是虚,漪乔觉得什么都不如在现世好好活着。
她突然想起梓宫发引那日,她在送丧人丛里看到的那对老夫妇。
她当时孤零零站在送葬人潮之外,看着那对相携着目送梓宫远去的老夫妻,就想起她以前跟佑樘开玩笑说,等他老了变傻了,她就天天欺负他。
但他那时已经不在了,只剩她独立寒风中。
当时心境再度泛上,漪乔怔忡着,眼前逐渐罩上了一层水壳子。
佑樘见她半晌不语,低头一看,发现她眸中泛着泪光,不禁顿了顿,继而小心捧着她的脸,关切道:“怎么了?怎么又哭了?”
被他这样一问,漪乔反而越哭越凶,最后直接扑到他怀里嚎啕大哭。
佑樘抱着她一面安抚一面再三询问,这才听她哽咽着断断续续说道:“我想起……以前我说、我说等你……等你老了要欺负你的……”
因为哭得厉害,她的声音都变了调,还带着浓重的鼻音,又兼断续不清,故而她这话实际上听起来透着几分滑稽,有点像小孩子可怜兮兮地诉委屈。
但他没有笑,反倒沉默下来。
无需再多言语,她这话一出口,他便很快明白了她为什么哭。
玩笑犹在耳,人却已不在。
想到她所经历的那些煎熬苦痛,想到她或许还承受了很多他不知道的苦楚,他不由无声嗟叹。
他低下头,要扶起她帮她拭泪,可她不肯松开他,一直死死抱着他的腰,脑袋还深埋在他怀里。他一时失笑,俯首在她耳畔道:“乔儿再哭下去,我这衣裳可真没法要了。”
她吸了吸鼻子,把脸别过去,顺道又在他前襟上蹭了一把。
他见她虽然哭声渐止,却仍不断抽噎,便一面在她后背拍抚,一面含笑柔声道:“乔儿不哭了,好不好?嗯……不用等老了,想欺负我,现在就可以啊,你想怎么欺负我?”
他说着话拉住她的手,低头微笑道:“要不你打我?”
漪乔抽回手,哑着嗓子道:“打你做什么……”
他嘴边蕴着浅笑,哄孩子一样道:“我害乔儿哭成了花猫脸儿,自然是打几下出出气。”
漪乔听他说她哭成了花猫脸儿,抆泪的动作当下顿了顿,随即转头看向他,声音沙哑道:“胡说,我又没化妆怎么可能变成花猫脸儿……”她说着话声音便渐渐低下去,因为她忽然想到她现在这样子会不会真的不太好看。
她想拿镜子看看,可在屋内扫视一圈,并没看到镜子。
她正分神之际,见他又来拉她的手,便往后缩了一下,继而扑到他怀里,闷声道:“我才不打你……我可舍不得。”她听到头顶传来一阵低笑,不由微微撇撇嘴,忽然又呜咽起来。
方才的哭是真的,现在的哭半真半假。
方才她的情绪一下子冲上来,哭得不管不顾,他一直在哄她;现在情绪平复了一些,但她突然想看看他还能怎么哄她,就酝酿了一下尚未完全消散的情绪继续哭。
她实际上不喜欢在别人面前落泪,即使在母亲跟前也是如此,从来报喜不报忧。但自从遇着他之后,她发现她越来越不介意在他面前哭。
在他面前她不仅可以任意示弱,还可以撒娇耍赖,甚至可以将心事全都告诉他。
只要有他在,她觉得天塌下来也是小事,他能给予她前所未有的安全感。
她很喜欢被他哄。那种被小心翼翼呵护的感觉,让她的心变得无比柔软烫贴。虽然有时候也会因此而加倍勾出她心底的委屈,但哭过之后便会觉得心里畅快很多,觉得不管多么糟糕的事都会好起来。
佑樘见她低低呜咽,捧起她的脸,眸中漾起道不尽的温柔,含笑道:“我都让乔儿欺负我了,怎么还哭呢?”
漪乔吸吸鼻子,低头径自抹泪。
他又将她往怀里揽了揽,垂眸凝着她,嗓音低缓道:“那怎么才能不哭呢?”
漪乔闻言动作一顿,暗中绞了绞自己的衣袖略作踟蹰,旋即抬头望向他,抿抿唇之后,朝他努了努嘴唇。
他微微一笑,这回十分配合地对着她的嘴唇亲了一口。
漪乔对于他这回乖乖遂了她的意十分满意,但却觉得不够,便仰了仰头,又将嘴唇往前凑了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