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女史可想好了?”怀恩出去后便敛了笑意,肃容对纪氏道。
初秋的风已经带了些肃杀萧冷,吹在身上令人遍体生寒。纪氏垂眸沉默片刻后,道:“我想再与哥儿待半年。”
怀恩沉吟少顷,沉声一叹,道:“也罢,明年也可。届时咱家与张公公找时机把哥儿这事透给万岁。”
纪氏心里重比千钧,凛然点头:“二位大恩,没齿难忘。”
张敏笑道:“这是哪里的话,分内事而已。”说着话,想起一些往事,笑容渐渐散了去。
当年万贵妃听闻纪氏腹中胎未堕掉,派他来溺死新落地的婴儿。纪氏看到张敏前来时,只一瞬便明了了他的来意,当下护住怀中幼子,惶悚绝望,面无人色。张敏看着恬然安睡的婴孩,忽然动了恻隐之心。
宫里的悲悲惨惨已经够多了,他又何必再增杀孽。何况万岁爷子息单薄,眼下只一个柏贤妃生的小皇子,还不晓得能不能躲过万贵妃的暗害,若是遭了毒手,那纪氏这孩子便是唯一的血脉了,他绝不能下杀手。
于是,他冒险帮纪氏藏起了这个孩子,回去禀告万贵妃说纪氏未曾有孕。自此,他由一个被派来戮杀的屠夫,变成了一个坚定的保护者。
一保护就是四年。
其实不止是他,这里的每一个人、甚至宫里每一个知道这个秘密的人,都是保护者。宫里私底下的消息传得快,知道西内这边藏了个小皇子的宫人内侍不在少数,但凡有一个奔着厚赏跑去跟万贵妃告密,这事就兜不住了。
可自始至终都没有一个人那么做。
每一个知晓秘密的人似乎都保持着空前的默契,秘而不宣。
张敏攥了攥手。
他们都是给人为奴为婢的,他们卑贱,他们低微,他们看惯了宫里的炎凉世情,但他们良知未泯。他们地位再低下,手连着手也总能做成一些事。
大家勠力同心之下,小皇子终于平安长大。但一直藏着也不是法子,况且小皇子如今虚龄五岁了,到了开蒙的年纪,总要正正经经读书习字的。于是怀恩前阵子便同纪女史商量让小皇子认祖归宗的事。
张敏想起这个就直叹气。将来圣上与小皇子厮认了自然是好事,但这也必然牵动他们这些人的命运。万贵妃第一个不会放过的就是纪氏,被瞒了四五年想来气得不轻,这口恶气必然会撒在纪氏身上,到时候纪氏的命保不保得住实在难说。
这纪女史是聪明人,个中利害自然清楚,如今说想再和小皇子待半年,不过是想再多看看儿子。
不过,他们这些人的命也是一同悬着的,尤其是他。纪女史深知他们担着怎样的风险,是以方才的言谢尤显沉重。
但即使死又如何呢,如今柏贤妃的儿子也没了,这孩子就是万岁目前仅存的骨血。只要小皇子顺利认父,他们虽死无憾。
晚间掌灯时分,吴氏带了个褡裢来瞧小皇子。褡裢里面是她给小皇子新做的一件小袍子。
“哥儿穿着还挺合身的,”吴氏眉目和蔼,含笑看着眼前的小人儿,“那成,等我拿回去再把边角修修,就给哥儿送来。眼瞧着就中秋了,我尽力在十五之前送来,到时候哥儿过节的时候就换上,好不好?”
小皇子仰起头,睁着一双大眼睛看着她,奶声奶气道:“吴娘娘不必那么急。”
吴氏笑道:“哥儿不想穿新衣服?”
“嗯……不是,”他挠挠头,看看自己身上这件刚换的新衣,又看看床上那件旧的,回头看向吴氏,“我原来那身也没破,还能继续穿,另外还有一件替换的,所以不急。”
吴氏遽然沉默下来,须臾,噙笑看着小皇子:“哥儿不想要很多好看的新衣裳么?”
“衣服够穿不就好了,”他咧嘴笑笑,“而且,我也不想让吴娘娘太辛苦呀。”他低了低头,有些窘迫,“娘跟我说,我们已经麻烦吴娘娘很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