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儿,你不知道这百叶缃梅是平总管三令五申不许人碰的么?”王掌史板着脸,冷声问道。
可儿有点蒙,她对梅花也没什么认知,不过是见孺人喜梅成痴,却不能赏玩,才自告奋勇去梅苑里折上一枝来给孺人供瓶。那树梅花,开得是很寻常的白色花朵,并不像是什么珍贵品种啊?“你,你胡说,这哪是什么百叶缃梅,明明就是寻常的白梅。”可儿挺直脊梁,嘴硬心虚的说。
王掌史轻笑道:“米孺人家学渊源,请您说说,这是什么花?”
米孺人指下琴音不绝,淡淡的道:“梅花。”
王掌史:……她深吸口气,追问了一句:“什么梅花?”
米孺人叹了口气,轻声道:“百叶缃梅。”说完,缓缓站起,转身看向王掌史,“是我让可儿给我折枝梅花供瓶,掌史要罚,便罚我好了。”
王掌史微微一笑,“臣可没有资格处罚孺人,再说这都是可儿的错,是她有眼无珠,错折了太子妃的心爱之物,与孺人有什么关系。”说完,立时就冷了脸喝道:“还不把可儿给我绑了,送去内侍院。”
话音未落,便有两个粗状的宫女上来就按住可儿要绑,米孺人抢前几步,推开两个宫女,把可儿护在身后,“这是我的错,要罚就罚我,不许你们动可儿。”
可儿被米孺人感动的热泪盈眶,她哽咽道:“孺人,你,你别管可儿,都是可儿的错,可儿愿意受罚。”
王掌史可不吃她们主仆情深这套,抱着肩笑道:“米孺人,东宫的规矩可是太子妃定下的,有过便要罚,任谁求情也不行。我要您,就乖乖的回自己的院子去,给可儿准备好伤药,这才是您这个主子该做的事。”
米孺人恨恨的瞪向王掌史,用力抱紧可儿,深吸一口气,大声道:“我要见太子妃!”
“哟,这是谁要见太子妃啊?”清脆甜美的声音响起,一个俏丽秀美的宫装少女在陈掌史的陪同下,缓步迈上台阶。
可儿一见陈掌史如见亲人,抽搭的哭诉:“陈掌史,求您给我们孺人和奴作主,王掌史冤枉奴。”
王掌史一见陈掌史过来,便示意手下人站到一边,她皮笑肉不笑的道:“陈女官,若是我没记错的话,今日是某当值。”
陈女官淡淡一笑,“王掌史不必担心,我没有插手的意思,今日不过是陪着杨女官来寻人的。”
能让掖庭宫的掌事女官如此恭敬的杨女官,只能是太子妃身边近身伺候的宫女。王掌史当然不肯得罪半夏,连忙微带歉然伸手道:“杨女官先请。”
半夏略略打量了米孺人两眼,轻笑道:“想必刚刚就是米孺人在奏琴?”
“是。”米孺人细白的牙齿轻咬红唇,玉手攥得紧紧的。她心里有些慌乱,来得怎么会是太子妃身边的人?往日里这个时间,不该是太子来梅苑给太子妃折梅花供瓶的么?
半夏微微侧身,“米孺人请吧,娘子要见你。”
听见这话的米孺人心中越发没底,她故作镇定的开口,“杨女官,我的侍女可儿误摘了百叶缃梅,王掌史要处罚她,可否请你开恩。”
半夏摇了摇头:“孺人见谅,此事不归我管,您该找颜司闺才对。”
米孺人冷笑两声:“杨女官不必推脱,我直接去跟太子妃求情好了。”
半夏看着米孺人的姿态,暗自着恼,这个米孺人拿咱们娘子当什么了,一个宫女的事,也敢去烦她。
苏颜这会儿,正捧着一盏热热的果露,看着窗外的梅花出神,便听宫人来报,说是奏琴者寻到了。“叫她进来。”苏颜淡淡的吩咐了一声。
米孺人跟在半夏身后,半垂着头,慢慢进入栖梅阁内。这座位于东宫西南角的偏僻宫苑,半点都没有阴冷潮湿之感,反而比她所居住的宫殿还要温暖,室内溢满独于梅花的冷香。她知道,整个东宫的女主人,独占了太子殿下全部宠爱的太子妃此刻正坐于屋内。米孺人不知怎么的,想到了她与太子妃的头一次见面。与当初在平阳公主府的初遇不同,此刻的她在这间屋子里,完全不敢抬头与她对视,只能把目光落于地衣之上,老老实实的跪拜在她脚下。
“奴米氏,见过太子妃。”米孺人规规矩矩的跪在地上,平静的行礼。注目所及,也只能看到立于太子妃周围的宫女们的绣鞋。
苏颜早在米孺人进屋里,就把人打量了一遍。这位米孺人,与头次见面时的她并无多少改变,依然是素雅的衣裙,平和淡然的神态,到让她清秀样貌多了点特别的魅力。“平身。”苏颜淡淡的道。
“谢太子妃。”米孺人谢了恩,才慢慢起身,眼睛始终规矩的落于自己面前的地面上。
苏颜到是有些好奇:“刚刚是你在奏琴?”由于离得比较远,她只隐隐听了一段,并未听得太清楚。这会儿见到米孺人,想到她曾在平阳公主的宴会上,点出公主府上的乐伎琴曲有误,想来也有些真才实学,到起了些爱才之心。
米孺人暗中咬牙,力持镇定的回道:“是。”她自觉没有露出半点破绽。可苏颜对声音太过敏|感,一听便觉得这女子有点心虚害怕。
“左右现在无事,可能聆听米孺人妙曲?”苏颜这话与当日两人初见时的问话一样。
米孺人心颤了颤,觉得这是苏颜在报当日被她当众驳了面子的仇,她不由得更是小心。当日她对太子妃的性格预计误,以至于未获好感,反添仇怨。如今,她再不敢拿乔,乖乖的应道:“太子妃若是不嫌弃,奴自当尽心。”
苏颜没有出声,到是半夏笑道:“孺人请。”
屋内早在摆好琴案,却并未点香。米孺人微微屈膝,“太子妃,奴有个不请之请。”
“你说。”
“奏琴怎可无香?请太子妃恩准奴点上一炉返梅香。”米孺人自认这个要求没有半点不当,焚香奏琴,古之雅事,想来太子妃应该再清楚不过。她这么说,应该会给太子妃留下点好印象。
太子走到门外时,刚好听到这一句,他也没用宫女,自己抬手掀开软帘,大步入内,冷声道:“愿意弹就弹,不愿就滚!”若非苏颜在跟前,就凭刚刚这贱|人的话,他就能让人掐死她。明明知道太子妃有孕,他特意下令东宫中不许人熏香,还敢大着胆子要求点返梅香才弹琴,这不是找死是什么。
太子殿下!米孺人心中一喜,连忙跪拜在地,心中深深的祈祷,今日能给太子留下个印象。哪怕不能立时得宠,也好过连面儿都没见过。至于太子刚刚的训话,满腹心事的米孺人,到没受到多少作害和打击。
太子绣着金龙的靴子在眼前晃过,刚刚冰冷刺骨的声音几乎在一刹那间化作了柔柔春|水,“卿卿,你怎么能开着窗户呢?小心冻到你。”
苏颜见到丈夫回来,绽开一抹绚烂的笑:“七郎,你看这株绿萼梅开得多热闹,咱们把它画下来可好?”
太子担心的看了看爱妻微微突起的小腹,“卿卿,为夫画给你看好么?”
“好。”苏颜欣然点头同意。
太子高兴的扭头吩咐:“李安,去取笔墨来。”
苏颜见丈夫根本没有叫米孺人起身的意思,开口解围道:“唔,米孺人,你去奏琴吧。”对着有真才实学的女子,她总是多了几分宽容之心的。至于米孺人在这个时间奏琴,到底是不是为了勾搭自己的丈夫,苏姑娘完全不在意。随便什么人的琴音,就能把太子勾搭去的话,都有负她上都第一才女的名头,愧对自己的老师和七舅舅的教导。
米孺人满腔绮思在刚刚的冷落中飞走了一半,余下的与心底不甘缠作一团化为了深深的执念。她盈盈起身,端庄优雅的行了礼,才跪坐于琴案前,纤指轻拨,平和幽远的琴音流淌而出。
在琴音奏响的那一刻,苏颜微微皱眉。太子低头亲亲她的眉心处,低声道:“不喜欢就换个人。”
苏颜懒懒的倚在丈夫怀里,把玩着他修长的手指,随意道:“不过听上两曲,谁弹都一样。”乐坊的伎人们或许箜篌不错,或许琵琶一绝,或许萧音清越,但是古琴却没有得苏颜心者。她满心以为,丈夫的这个孺人或许会有些与她的“自傲”相匹配的能力,如今看来,不过是她想多了。
米孺人为了给太子留下美好而深刻的印象,用尽了她全部的技巧。苏颜越听眉头皱得越厉害,最后终于忍不住的开口道:“行了,你回去吧。”这个米孺人真让她失望,她的琴还不如乐坊的伎人呢,甚至连米三娘都不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