湛湛重新打量面前这人,抛开哥们儿这层情面儿不讲,那鼻眼间海阔月明的风光,真个的俊俏模样儿。
还有,他真是个脾气顶好的爷们儿,从小到大,两人闹别扭,总是他先跟她服软,她犯了牛脾气,他回回包涵,就像他说的,从朋友做到夫妻,这样的感情似乎更可靠。
她认真想了想,嫁给他真能落个美满的结局,跟那些连对方模样儿都没见过,盲婚哑嫁的姑娘们比起来,她可不是行了大运吗?
郝晔迟迟等不来回应,心里八成是失落,揣着另外两分的希望,又一遍地问:“别愣,单说你乐不乐意?”
湛湛还是觉着别扭,她能感觉出他话里的真情,说不感动那是假话,可她也不能完全就睁着眼睛说瞎话,只含糊道:“板上钉钉的事儿,哪儿有大老爷们儿逼着姑娘家点头认亲事的,咱们俩再熟,这话问得我也臊面子不是,”说着把手里的糖饼盒子推给他,“喏,你不也喜欢吃我姑爸家的点心吗?现成的谢礼,谢谢你送我的那些玩具。”
虽然没有明着答应,但也没一点抗拒,兴许是真的不好意思,郝晔松了口气,她目前只把他朋友,这个不要紧,只要关系明确了,爱情是能够一点一滴攒起来的。
“你留着罢,”他又把盒子推了回去,“我买它们的时候可没惦记你姑爸家的点心。”
他吞吐了下,还是把话给咽下了,其实他想说的是,都一家人了还计较这些干嘛呀,不过也罢,有份人情让人记挂着,迟早能念及他的好来。
郝晔可真是个大好人,湛湛绝不能亏了他,咬牙掀开盒盖,拿帕子掖了一只豌豆黄,一踮脚塞进他的嘴里,“你最爱吃这个,走你!”
她仰着脸追问,郝晔嘴里慢慢地嚼,不跌点头说好吃,把一口甜蜜咽进心里。
门外人影双立,门内一人听着两人的对话暗自垂泪。
丫鬟灵霜小心地劝慰,“姑娘别眼气人家,个人有个人的际遇,奴才瞧您福气比二姑娘还大,将来也会有好姻缘的。”
临玉甩甩帕子捻泪,“她要真是三太太亲生的,我何至于眼儿热她,偏偏都是庶出,凭什么好事儿都紧着她先来,人郝家那门户,她也配得上。就因为我身上这毛病,就活该受他们区别对待吗?”
灵霜听她这番抱怨听得多了,早都习以为常了,与其安慰劝说,还不如容她痛痛快快地抱怨,一时解气儿了,接下来这一两天都清净了。
要说她这主子也是可怜,先天的六指症,左手大拇哥上多发了个叉儿,一下长了俩,尽管对身子没什么损害,毕竟还是不光彩。
爷们儿家的有这毛病可能没什么,相比较,这世道对姑娘家的来说终归是太苛刻,因为这畸病,将来婚嫁上肯定会受影响。
她主子因此觉着自卑,一直在府里抬不起头来,其实二姑娘从不怎么招她,她就是见不得人家比她齐全,再说了,二姑娘失了亲妈,落了草儿就记在三太太名下了,正经来说人家是嫡出,跟她还真不怎么一样。
这话她只敢心里嘀咕,嘴上只提醒她说二姑娘进门来了。
湛湛碰见她大姐,别说,还真有点怵,临玉自小就不愿跟她亲近,见了她从来没过好脸子,跟下了四九寒霜似的,她也明白临玉的难处,于是俩人之间也就是点个头,各自让道儿的交情。
第3章 婉转虫鸣
临玉羡慕湛湛的身份,回了院里跟她妈周姨娘商量,“……湛湛能定下那么好的亲事,不还是借三太太的光,您想法子让我记在咱家太太名下,将来我要是有了出息,您不是也跟着长脸么。”
周姨娘早有这样的想法,二房里另外两个姨娘刚诞下两位哥儿,她却只有临玉这一个丫头,年下就十六了,她再想有所出八成是难了,只能尽量为临玉谋个好前程,不至于说一点倚靠也没有。
二太太江氏品性憨实,确实也同情临玉的境况,周姨娘求到她这,她没把话说太满,只答应说先问问老爷的意思。
晚上江氏及时把母女俩的请愿转述了。
马佳志辉脱着朝褂,头也不抬,“……嘴上一句话的事儿,办起来满不是那么容易,凡是旗下的户口,在都统衙门里备的都有底子,来回调动个人,你是不知道里头的章程有多繁琐,临玉的情况特殊,婚事上不是抬高身份就能解决的,自个儿也得知道进取,你是临玉的嫡母,抽空也开导开导她,老沉郁着脸儿算怎么的,她的婚事由我跟老太太做主,亏待不了她。”
江氏委婉把这话告诉周姨娘的同时,也告诫临玉,“这回玉姐儿可解了心宽儿了罢?你阿玛只得你这么一位姑娘,将来一定不会委屈你的。”
临玉面上点头,心里却解不开扣儿,她什么都爱跟跟湛湛比,一嫡一庶,她觉着低人家一等,背地里又哭了好几回。
这厢湛湛打了个喷嚏,拿帕子掖了掖鼻子,接着替她额娘理帐,半晌皱着眉问:“这项开支用在哪儿了?一个月三十两,怎么这么多?”
管府上杂项的婆子拘谨地俯下身道:“回姑娘,都拿来买秸档儿了。”
秸档儿是高粱杆儿去掉篾子的部分,能用来插灯插匣子,是家家儿都用得着的。
“家里不是囤的有高粱吗?”她问:“从上头剥下来不就好了,怎么还另外再买呢?这不是花冤枉钱吗?”
她一面问,一面噼里啪啦把算盘拨得熟练,眼不抬一下,婆子越发肃下身去,“回姑娘,这笔款项不是府上的用度。”
话外是说秸档儿是被人私自用了。
湛湛停下手,略一琢磨,心里立马就有了数,接着把账目清算完,支腰转了转脖子道:“我大概其算了下,账目上没什么太大的出入。回头我告诉太太一声,你们这儿这个月的帐都结清了。”
婆子连忙应是,便辞退了,留下湛湛对着桌上的一堆帐本发愁,府上其实没多少人口,各项开支进项算起来也着实叫人头疼,也不知道太太平时是怎么对付过来的,这得花费多少心神呐。她这会儿由衷地佩服廖氏,能把一大家子的金银调度核算无误,真不容易。
隔墙屋里,廖氏正收拾回房山需要的衣物用具,李妈跟着打下手,顺嘴问:“这么早让姑娘帮着管家会不会太早了?”
廖氏折起一件对襟的小褙褂放进箱笼里道:“我倒还觉着晚了,郝晔是长子,湛湛嫁过去就是人家里的宗妇,郝家的中馈迟早要交到她手里,提前打下桩子有备无患,娘家的本事留到婆家再学,没得让人小瞧。”
李妈听了笑道:“太太说的是,姑娘聪明又有能耐,最让人省心,用不着您手把手教,已经能独当一面了。”
这边湛湛又打了个喷嚏,帕子上的缠枝莲花被她揉搓地皱皱巴巴,打眼看见一人匆忙奔进门,张口就讨饶,“姑奶奶,您行行好,可救救我罢!”
来人是他大哥马佳临成,一身短打打扮,泥儿巴咂的脸,怀里揣着个陶罐。
湛湛纳闷儿,“您干嘛去了?又捉蛐蛐儿去了。像个泥猴儿似的。”
提起蛐蛐儿,临成把什么都忘了,探手把她招呼到跟前,打开陶罐盖子请她观鉴,“来!请你给掌掌眼。”
蛐蛐儿见了光,立马躲进陶罐的过笼里,湛湛大致看着个影儿,大头挺大,脑线模糊,颜色也混浊,便琢磨着问:“是只“垛货”罢?您今儿去宝坻了?”
临成竖了个大拇哥,“可不嘛!我一大清早奔到京东,忙活了一天,刨了半天土坷垃才捉到这玩意儿,眼睛真灵,要不怎么说家里这么些人,我只单跟你能得说上话呐!”
湛湛偏头摆着手,拉过账本推了出去,“别急着夸我,您先把账目跟我说明白,那三十两是不是你拿来买秸档儿,扎蝈蝈笼子了?”
见事情败露,临成一个劲地讨好,“刚我认错儿,是谁不搭碴儿来着?三十两,又不是大数目,你宰相肚里能撑船,甭计较了。”
湛湛手刚挨到算盘,新官上任三把火,立马跟他较上劲了,“大哥不当家,不懂柴米油盐贵,三十两抵得上二伯大半个月的薪俸了,说实在的,大哥啊,这也忒浪费了!您不是正养着蛐蛐儿吗?怎么,又打算养蝈蝈儿了?”
临成臊眉耷眼的,“你也知道蛐蛐儿是秋虫,到了冬天还是得养蝈蝈儿,我得提前预备着。”
湛湛听得心里挂火,一把摁住他的手摔上罐盖子,惊得临成一把搂过罐子,瞪着眼吆喝,“嘛呐?手上没个轻重!须子碰折喽,把你卖了也赔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