结果越怕出事越出事,方志远下学的时候不小心跌到了沟里,脚给扭了一下,走路稍稍快一些就喊疼。去郭家洼倒是有一张牛车,赶车的大叔,篾匠郭老黑方采蘩也认识。可那人十七岁的儿子郭林倾慕方采蘩,他家媳妇米氏也和村里人隐约透出想让儿子娶方采蘩的话。
胡氏假装不知这件事,其实却很是气恼,直念叨还真是虎落平阳被犬欺,什么东西,不过是小小郭家洼的一户殷实人家,乡下村夫,也敢打自家闺女的主意。为此胡氏再三叮嘱方采蘩离那户人家的人远一些,无论如何都不能坐他家的牛车。
郭林随了他爹郭老黑,肤色较黑,五官也稀松平常。方采蘩虽然谈不上颜控,但郭林的模样绝对达不到她对自己未来另一半的基本要求。更不要说这人大字不识一个,性格为人等方面也不是方采蘩喜欢的类型。所以即便没有胡氏的告诫,她也会对郭林对他家的人退避三舍。
不能坐牛车,姐弟两个只好慢慢往家里挪。偏偏出城不久,郭老黑的牛车就跟了上来,上头坐着郭林,父子两个刚去城里卖了篾货回家。
“远哥儿这是怎么了,怎么走路一拐一拐的,可是脚伤着哪儿了?”老远地郭林就大嚷着。方采蘩叹了口气,勉力挤出笑脸应道:“啊,没,我们家远哥儿的脚没伤到哪儿。”“没伤着哪儿怎么走路这幅样子?”牛车靠近,郭老黑盯着方志远的脚疑惑道。
方采蘩拉着弟弟的那只手使劲捏了捏。方志远也是被胡氏多次告诫过不要坐郭老黑牛车的人,方采蘩的暗示一下就领会了,这孩子立马仰头冲郭老黑笑道:“多谢老黑表伯关怀,我的脚真的没事,不信你看。”方志远说完跳了两下。
郭林问:“于家表姑和菱姐儿呢,怎么就你们两个在啊?”“哦,我娘和我二姐先回家栽辣椒去了。”方采蘩还没来得及说话,却给方志远抢了先。
方采蘩暗自感叹小孩子就是小孩子,还真是实诚,没教过的地方就不知道耍心眼了。不过这事也确实不好撒谎,因为老娘和妹子提前回家郭家洼的人应该都看得到。
胡氏和郭家洼的人打交道虽然大多数时候都是带着笑,但她骨子里就透着几分精明,郭林本能地有些怕她,她在的时候郭林是不大敢搭讪方采蘩的。如今得知胡氏不在,郭林的眼睛一下就亮了,立马道:“既然就只有采蘩妹妹和远哥儿两个人走,那还是做我们的车回去吧。”
“是啊,横竖咱们这车坐得下。大郎,快将车抆抆,蘩姐儿爱干净,别弄脏了她的衣裳。”郭老黑忙不迭地吩咐自己的儿子。
方采蘩自然是不肯地,扬了扬手中包袱笑道:“啊,多谢老黑表伯郭林表哥的好心了。只是白日里有个杨家岭的大婶在我们铺子买了块尺头,后来她临时有事要办不方便带在身上,就说让我回家的时候给她带上,她会在路上和我会合来取。这不我和弟弟走得这么慢就是为了等她来。你们还是先走别管我们了吧。”
方采蘩一边编造借口一边暗自庆幸自己今日正好带了个包袱,包袱里头也确实装的是尺头,不过那不是卖给人家的,而是打算给方采菱裁新衣裳用的。
郭林不以为然地道:“杨家岭离咱们郭家洼很近,采蘩妹妹告诉我是谁家的,我替你送过去就是,何必害得你们在路上等她。”
“那位大婶说这尺头是打算给她家姑娘做衣裳的,郭林表哥你是男子,拿着这个送到她家去不太合适。况且做买卖讲究的是诚信,我既然答应了人家在路上会合,那就得说话算数不是。不然我娘知道了非得责怪我不可。”
方采蘩满脸严肃,说的话又合情合理,郭家父子无话可说只好不甘心地赶着牛车走了。
眼睁睁看着牛车走远,方志远灰头耷脑地抱怨:“娘也真是的,为什么就不叫咱们坐他家的牛车,不然的话我不就不用遭罪了。还有那么远,咱们什么时候能走到啊。”
弟弟年小,婚娶之事和他说不适宜,方采蘩只好道:“咱们每次坐,人家都不收钱,这不是白占人家便宜嘛。所以一来二去地,娘就索性不叫咱们坐了。”
“可是我走不动了,脚越来越疼了。”方志远的脸皱成了一团。方采蘩没法子,只好蹲下道:“来,姐姐背你走,幸好你不胖,我还能背得动。”
方志远看着姐姐单薄的肩背却迟疑了:“还是算了,大姐你又不像于寡妇那般力气大,背着我能走多远,我还是自己慢慢挪吧。”
“来吧,能背多远就背多远,累了姐姐就歇一歇呗。”方采蘩坚持。结果还真叫方志远说准了,她背着弟弟大概走了差不多六百米远的样子就坚持不住了,方志远看着姐姐脸上的汗水,听到她粗重的喘息声,不忍心地要求下来自己走。
方采蘩扶着弟弟,姐弟两个又走了一两里路之后都觉得累极,只好坐在路边一棵大树下歇气。
“你赔我,我不理你了,大哥最讨厌了!”远处有急促的脚步声传来,期间还夹杂着小姑娘的抱怨声。方采蘩回头一看,竟然是陆骥背着陆骐。陆骐不知道在生什么气,不停地捶打着陆骥,陆骥好脾气地不做声任她捶打,脚步却半点都没减慢。
“我不要你背,我自己走,放我下来!”陆骐小姑娘显然气得不轻,不依不饶地,竟然大力扭着要下地。陆骥不让,她竟然呜呜哭了起来。陆骥没法子只好放她下来,谁知道陆骐还是气不顺,咚咚咚跑到大树下一歪,大声道:“你不赔我我就不走了!”
方家姐弟目瞪口呆地看着这一幕,方志远关注的对象是同龄的陆骐,方采蘩则不解地看着陆骥。陆骥和她对视一眼后又避开了,脸上满满的尴尬羞恼。他心里对陆骐气得咬牙,可妹子年幼又不好动手揍她,只好无奈地杵在那里,无计可施。
一时间大家都不做声,只听见陆骐小姑娘抽泣的声音。最后还是方志远忍不住了,问陆骐道:“陆骐你为什么哭啊?”陆骐虽然年小,可自家老娘和胡寡妇是死对头,老娘告诫过她不要搭理方家的人她可是记得牢牢地,所以对于方志远的询问,她只是翻了个白眼,根本不搭理。
方志远遭受白眼有些气恼,哼了一声后对方采蘩道:“大姐,咱们走,别跟这些讨厌的人呆在一起。”方采蘩满头黑线,正打算起身扶着弟弟赶路。不期然却对上陆骥求救的眼神,陆骥巴巴地望过来,接着视线又转向陆骐。很明显,陆骥是在求方采蘩替自己哄哄陆骐。
这人还真是叫人无语,有求于人你开开口会死啊,方采蘩愤愤然,真想假装不懂陆骥的意思直接走人。可想着前几日妹子打了陆骁那事,自己才承了人家的好,就这么翻脸无情不是她的行事风格。罢了罢了,姐姐总归是二十岁灵魂,就看在你小子比我小几岁的份上让着你吧。
自己给自己找了台阶下的方采蘩立马堆出笑脸,柔声对陆骐小姑娘道:“骐姐儿,别生气了,你看你头发都乱成什么样子了,还有你的花衣裳也弄脏了。我带了梳子,不如我给你梳梳?我梳头的本事很高,保证给你弄得漂漂亮亮地。”
☆、第11章 妹控
身为胡寡妇的闺女,方采蘩在陆骐心里其实和方志远一样,都是该拒绝来往的对象,然爱美是女孩子的天性,方采蘩的话一下就打动了陆骐。陆骐正要点头,又怕自家长兄生气,于是眨巴着湿漉漉的大眼睛,为难地看着陆骥。
陆骥板着脸道:“就让方家大姐姐给你梳梳头吧,看你那副鬼样子,难看死了。”陆骐得到长兄的允许本来是高兴的,可又被“鬼样子,难看死了”这些话惹毛了,哭道:“还不都是你害的,娘叫你好生照顾我,你却欺负我,回去我一定告诉娘!”
小姑娘一哭,眼泪鼻涕流个不停,偏方志远还嫌不够乱似地,在一旁火上浇油,一边刮着自己的脸皮一边叫嚷:“羞羞羞,看她鼻涕都流嘴里去了,脏死了。啊呀,我不看了,再看下去我要呕了!”
这话算是捅了马蜂窝了,陆骐又羞又气,大声道:“你不脏,谁叫你在这看了!”方志远撇嘴:“谁想看你了,是我先在这树下你后头跑来哭的!”陆骐尖声道:“这地方又不是你家的,我怎么就来不得了!”方志远针锋相对:“不是我家的难不成是你家的!”
这帮熊孩子,没一个是省油的灯,方采蘩脑仁都被这两个家伙吵疼了,忍不住一巴掌拍在弟弟脑门上,呵斥道:“给我闭嘴,一个男孩子跟女孩子斤斤计较,亏得你还是读圣贤书的,唐夫子就是这么教你的?”
方采蘩很少对弟弟发火,方志远被大姐生气的样子吓住了,摸着头老老实实地闪到了一边,小声嘀咕着:“难怪夫子老说唯女子与小人之难养也。小爷是男子汉,不跟你们计较,让着你们算了。”方采蘩忍俊不禁,小屁孩老气横秋地装什么大人。
那边陆骥伸手过去给陆骐擤鼻涕,因为用力大了些将小姑娘娇嫩的鼻子给捏疼了,惹得小姑娘又发起了脾气,推搡着不要兄长给自己抆脸了。
“好了,骐姐儿不生气了,来姐姐给你梳头发了。”方采蘩掏出手帕,轻轻地给小姑娘将脸抆干净。取出梳子,将她的头发打散,梳顺滑后麻利地给她梳了个双丫髻。为了安抚小姑娘的情绪,她一边梳一边赞扬道:“骐姐儿虽然年小,可头发又密又黑,随便怎么梳都好看。”
头发梳好了,正好路边有清澈的水沟,方采蘩拉着陆骐走到水沟边照一照。“真好看,采蘩姐姐你给我梳的头发比我娘给我梳的好看多了。我娘不光梳得不好看,还每回都扯得我头皮疼。”
小孩子变脸还真是快,原先还气恼万分哭得不可开交的陆骐,看着水里自己漂亮齐整的发式,瞬间转悲为喜。因为高兴甚至忘记了自己坚持的立场,为了赞扬起方采蘩不惜贬损起自家老娘来。
方采蘩暗自好笑,心道小孩子还真是好收买。可怜于寡妇握铁锤的手,能每天给女儿梳好头发已经很不错了,陆骐还要求那么高不是为难她嘛。
陆骐对自己的发式很满意,照来照去不肯挪窝了。方采蘩伸手去拉她,笑着劝道:“骐姐儿走了别看了。今日因为大家急着赶回家,姐姐随便给你梳个双丫髻,下次有机会我给你梳个垂挂髻,配上小绢花一定很好看。”
“都怪我大哥,本来红霞姐姐要给我两朵绢花的,可是他硬是不准人家要,拉着人家就走!”好不容易高兴起来的陆骐眼圈又红了。
方采蘩这才知道原先陆骐是为着什么在跟陆骥闹脾气,沉吟了一下道:“红霞姐姐,是隔你们铺子比较近的米铺何掌柜家的二姑娘吧,我认得她。那姑娘性子极好,与人说话总是带着笑。”
“就是何二姐姐。她待我很和气,最喜欢叫我去她家玩耍了,还总拿点心给我吃。偏偏我大哥不准我去她家,不准我多和她说话。明明知道人家非常想要一对儿绢花,他就是不准人家接受,真是气死人了。”陆骐气鼓鼓地道。
不过给小姑娘送两朵绢花而已,又不是多值钱的东西,陆骥明知道妹妹这么喜欢那东西,为什么就不顺着她的心意呢?方采蘩虽然不解,但还是没张嘴发问。陆骥这闷嘴葫芦,自己就是问了估计也是白搭,她才不想浪费口水呢。
谁知道这回陆面瘫面对方采蘩不解的眼神,居然破天荒地开了口,不过人家是对着自家妹子说的。陆骥虎着脸对陆骐道:“我就是不准你要她的东西,除了她,还有什么爱秀姐姐茶花姐姐的东西你都不能要,也不要去人家家里玩。这些话娘也没少告诫过你,你怎么就不听呢?”
这下方采蘩明白了,陆骥这家伙模样出众且能干,更难得的是品性好,是以县城一些中小铺子掌柜家的闺女都对他春心萌动,借着讨好陆骐小姑娘来接近陆骥。而陆骥显然是没瞧上那些姑娘,所以不想妹子和她们有过多的牵扯。于寡妇应该也是这么想的,所以娘儿两个才会那般告诫陆骐。
“可人家就是喜欢那绢花,娘和哥哥挣钱辛苦,我知道要节俭不能乱花钱,平日里我什么零嘴都不要,我就只喜欢那绢花,那是人家送我的,不要钱,就这么一次大哥就是不答应!”陆骐顿脚大嚷,委屈得不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