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节(1 / 2)

为妃三十年 她与灯 2217 字 5天前

“紫禁城啊,再白的花都是用来给那人踩的。”

说着,她低头看了一眼地上的花,又抬起头看向王疏月:“王疏月,在我眼中,你人如此花,为人践踏,却不肯随土而化。许嫁贺临在前,入侍养心殿在后,你让爱新觉罗家的这两个男人,都成了笑柄,你不该死?”

她的话声其实不重,整个人也失了从前的鲜亮和张扬。

她说完,又抬起袖来揉了揉眼角,王疏月这才发觉,她眼中里有血丝,眼角沾着黄稠的眼眵(眼睛里粑粑),好像很多日都不曾合过眼。

“你怎么了?”

富察氏听她这么问,忙别过头去。

“我没怎么。还用不着你来关心。”

说着,她狠狠地将眼泪一把抹去,望着墙上渐渐淡去的杏花影。

“王爷的监所定了,三溪亭,我去看过了。一陋室,一枯井,一乌桕,一把大锁。好好的爷们儿,沦落到被奴才们侮辱。王疏月,王爷这一辈子都在疆场驰骋,如今,等同于死了。”

等同于死了。

王疏月因这句话而有所心痛。她一直长在卧云精舍,终日为伴的都是咸酸的文字,经年的墨香。与人的缘分很薄。贺临是除了家人之外,曾经与她关联最深的人。

如今,富察氏说他等同于死了。旁人或许觉得这未免太绝望,王疏月却是能信的。

贺临不一定了解王疏月是一个什么样的人。

但王疏月看懂过他。

贺临一直活得明朗,父母疼爱,一路顺遂,是以他喜欢就是喜欢,不喜欢就是不喜欢。为人处世如此,感情上亦如此。但正如《道德经》中所言,“刚者易折”,像他这样的刚性,皇帝若要想要折断,甚至只需要压上一把锁就够了。

“皇帝生痘疮这件事传到丰台的侍候,听说王爷狂喜了一夜,和丰台营里的看守,喝光了三坛子酒,后来醉中听闻,是你入养心殿侍疾,看守醉酒出言不驯,笑王爷窝囊得连自己的女人都看不住。王爷怒极拔剑,险些伤了自己。乌里台为此不顾君臣之别,将王爷捆缚监守……”

她的话声到最后都能听见牙齿和牙齿龃龉的声音了。

天光将收敛尽,黄昏黯淡,杏花温柔美好的影子此时从宫墙上移到了王疏月的脸颊上。她低垂下眼来。

“既不肯要我,又何必在意我这个人在什么地方……”

“这是名声,王疏月,连兵卒都可以作践他,人人都能戳他的脊梁骨,是因为你王疏月失了贞洁名,你明白吗?最后把王爷践踏到泥淖里面去的人,其实是你。只有你为他死了,王爷才能得一份疏解。不过,呵……”

她仰天叹了一口气。

晚霞余烬在面,这才终于点燃了富察氏年轻的容颜。

“我知道,你背后是那一对帝后。你不肯死,我逼不了你。但我敢赌,你这一生再也不可能有你想要的清净。那皇位上的人毁我丈夫,你既要跟他,那所有报应一定不会缺了你的。”

说完,她从袖中取出一封信。递到王疏月面前。

“我曾经也想过,等到孝期过了,就让王爷把你接进府,你若只想要清净,我也许也能容你一辈子。但如今,说这些都没有意义了。你看看这封信吧。这是王爷的亲笔。你若对王爷还有一丝情意,对你的本心还有一丝坚守,你就应该知道怎么做。”

话说完,张得通从月华门后面跨出来。

“王姑娘,万岁爷等着书呢,你……哟,没看见福晋,给福晋请安。”

富察氏冷笑了一声,摁住眉心,半晌方道:“张得通,我不安。”

她虽直呼其名,张得通却也没恼,打了个千下去,越发恭敬道:“那奴才更得给您请个大安。福晋进来是瞧太妃娘娘的病吧。天暗了,太妃娘娘,该使人寻了。王姑娘,万岁爷这几日气性大得很,您啊,心疼心疼奴才们。别再耽搁了啊。”

说着搭着王疏月的手,拽她进了月华门。

第26章 蝶恋花(二)

王疏月原本以为张得通会训斥她一顿。

谁知张得通并没有说什么,带着她过了穿堂,才说了一句日后再不要见十一王府的人。而后便帮她挑起了三希堂的帘子,示意她进去。

里面已掌灯。

但皇帝并不在,只有何庆在里头替皇帝整理案上的几幅字,见她进来,就笑开了花。

“王姑娘回来了。”

说着,又见她手上抱着书,忙从书案后绕出来的,“来,给奴才吧。姑娘今儿辛苦了。”

王疏月看向那书案上的字。

皇帝这个人,好像对魏晋以后的书法很有执念,三希堂中收藏了王羲之的《快雪时晴帖》、王献之的《中秋帖》和王珣的《伯远帖》。这些是他的心头好,除此之外,还有晋以后历代名家一百三十四人的作品,包括墨迹三百四十件以及拓本四百九十五种。有好些拓本,是王疏月在卧云精舍里也没有见过的。

皇帝写得最好的字,在王疏月看来,应该是行草。

她曾看皇帝在南书房当中写过,收拾散落,顷刻而就。当真有“整整复斜斜,翩如风际鸦。”之态。但如今书案上留下的这几张字却是祝允明的《春女》。

这也是王疏月的母亲最爱临的一副字。

王疏月走到书案后,撑开字卷,何庆正理书,听到纸张摩抆的声音,忙回过头来道:“哟,姑娘仔细些,主子爷顶喜欢这一幅字,特意叫奴才拿去裱上呢。”

王疏月见第一句写道:“有女怀春,风仪若神。”

只一眼,眼底就发热了,她不敢再看。

原本心里在想富察氏的话,如同哽着一颗稍烫的豆子,吐不出来,也吞不进去。但看到这八个字,渐渐烧红了脸。好似一下子把心里闷都抵回了腹中。

皇帝一本正经,时时刻刻都是绷着的。尤其是他病好了以后,就更是如此,但写这篇《春女》的祝允明真的不算是一个多么正经的文人,在前明那个喧闹的文坛,结交得又是唐寅,文征明这些人,红颜入诗入画是常事。王疏月虽心慕那个年代的风流,奈何经历了文字狱之后,文坛寂静,似再也不能目见唐宋年间的文坛盛况了。

如今,却在这位正经皇帝的书案上看到这么一句,她虽不免羞赧,却亦觉鲜活。也许,皇帝里内也是有些热情的。

何庆挪好书,也过来陪她看字。

“咱们主子爷的字儿,就是好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