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授文拎着自己的顶戴孤零零地走出干清门。
还没出宫呢,就已经能闻到市井之中饭菜香气。
他一个人走出午门东偏门,府上的杠子在那儿等他。姓赵的家奴站在轿子前,正在看边上一个卖蒸饽饽的摊子,那滚滚的热气却把他也烘得孤零零,冷清清的。
王授文想起,去年这个时候,来接他下朝的还是王疏月。
那日她穿着一身粉色袄子,梳着辫子,绑着正红色的璎珞。在风雪里俏得像一朵花儿。那会儿吴灵虽缠绵病榻,但好歹人还没有去,回去还能见见,听她糊里糊涂地说几句话。到底还像个家。
今年。
哎。太冷清了。
“老爷,咱们回府吗?”
“先不回。去三庆园听戏去。”
“哎哟老爷,今日哪里还有班子踏板啊。”
“没有,那就去吃酒去。”
他将手拢进袖子里,正要上轿子。
忽然见风雪里跑来一个太监模样的人。
他跑得头顶直冒热气,气喘吁吁地追到王授文面前。
“可算追上王大人了。”
王授文觉得他眼生,“公公是…”
“奴才叫梁安,是翊坤宫的掌事太监。我们主儿有东西要奴才交给大人。”
王授文看了一眼他手上的包袱。“梁公公,娘娘应该知道,宫中妃嫔是不能和官员私相授受的。公公还是拿回去吧。”
“王大人,您且放心,我们主儿是多么慎重知事的人,怎么会做有违宫规的事。这是万岁爷允准了的。您收着吧。主儿说了,她实在不忍心把这东西和宫里赏赐放到一处给您。”
王授文听梁安这样说。
这才将那包袱接了过来,打开一看,里面是一口食盒。
他揭开一条缝,熟悉的味道便铺面而来。
韭菜蒸饽饽,甚至给他调好了姜醋汁水。
这气味浓郁的热气扑入雪中,一下子熏红了王授文的眼睛,熏酸了他的鼻子。他慌忙盖上盖子,舍不得失掉这食盒中一点点东西。
“娘娘有什么话吗?”
“主儿说,这饽饽她做不出以前夫人做的味道,但也有七八分的像,请老大人今日勿要饮酒,好好回家。”
王授文闭上眼睛,潮了眼眶。虽说是父女,但她长在长洲,小的时候也一直是吴灵在教养她,王授文不曾想过,她竟能把他这个做父亲的心绪全部猜透。
“是,公公去回娘娘,臣今日一定不饮酒。”
说着,他哽咽了一下。
“娘娘身子安好吗?”
“这些天像是不大好。许是天冷吧,周太医说娘娘身子寒,冬季最不好养。开了春就会好很多。”
“请娘娘保重好身子,家中人都挂念她。”
他说完这句话,又觉得难受。
家中还剩谁呢?吴灵死后,王授文没有再娶续弦,吴灵在时,他也没有的妾室。吴灵走后他甚至把她那一房的侍女都遣出去了。如今,定清还在外任上,家中除了他,就剩了几个小厮。说起来,他这一辈子也算是位极人臣,女儿又是皇帝宠妃,人人都指着他的门路升官发财,却不曾想,他把府上的日子过成了这样。
“欸,老大人,奴才会说给娘娘听的。奴才还有差事,就不送老大人了。雪天路滑,您老慢着些。”
翊坤宫中,皇帝命吴璟画的蜀葵地屏终于赶在年底安置过来了。王疏月正站庭中地屏前。虽然抱着手炉,但还是冷得发颤。自从年初在雪地里跪了一夜后,她真的有些沾不得雪了。
金翘端着一个红木盘走来。
“主儿,小厨房还剩了姜,奴才混着红糖给您煮了一碗姜汤。您在雪里站久了,难免寒气儿。喝一点驱驱寒吧。”
金翘年纪其实不算大,但却比善而要持重得多。l
服侍照顾也十分细致,关于调理身子事,王疏月想不全的,她都能替王疏月想全。
王疏月接过汤碗,热热地喝了一口,果然觉得热气从喉咙开始,逐渐度入五脏六腑。
“我不是准了你们自去耍吗,你怎么不去。”
金翘接过汤碗来。
“您有您的恩,奴才们有奴才们的本分。但您给了恩,奴才也不能在他们身上剥了您的恩,所以他们放肆奴才也没说什么,但这么大一个翊坤宫,奴才怎么放心您一个人。”
王疏月笑了笑。
“好,那你与我做个伴儿。”
“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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