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阿哥至今都还记得,在木兰围场上他被骆驼踩踏险些丧命,是王疏月不顾一切地护他,那个时候,他还太小,他还不明白,杀了圣物,王疏月担的是什么样的大罪,但她对自己的好,他是懂的。
失去的多了,难免患得患失。
他如今大了,也多多少少能够理解,自己的父亲和皇祖母之间的关联,“养情”怎么大得过“生情”,要说不怕,不忧,那都是假的。
但是,他也有他的骄傲。
“没有,儿臣为您高兴。”
“骗了和娘娘,大阿哥就不难过了吗?”
“儿臣说了,儿臣不难……过……咳……”
他有些着急,话也说得很快,说至末尾,竟忍不住呛起来。
刘小福连忙去倒茶,王疏月伸手将他揽入怀中,抚着他的背替他顺气。她也没有说话,只待他在自己怀中喘息,直到渐渐地调匀呼吸。
“大阿哥,虽然你不肯唤我额娘,可是,和娘娘一直都把大阿哥当成是和娘娘自己的孩子。”
大阿哥揉了揉眼睛:“我是您养子,您有了亲生的骨肉……我……”
“那你也是和娘娘最疼爱的孩子。”
说着,她抚了抚大阿哥的后脑。
“大阿哥,也许……你之后还会听到很多诛的话。和娘娘不能每一回都像现在这样守在你身旁。但是,和娘娘希望大阿哥能一直相信,不论和娘娘有没有自己的孩子,和娘娘都会跟从前一样,保护着你,直到你啊,兑现你跟和娘娘说的话,保护和娘娘的那一天。”
大阿哥抿着嘴唇,喉咙有些发哑。
“儿臣想额娘了……”
王疏月从新将他搂入怀中,轻声道:“嗯,和娘娘也很想她,这样,明日你下了学,和娘娘来接你,一道去钦安殿看看你额娘吧。”
提起自己的母亲,刚了大半日的孩子终于是忍不住哭了。
王疏月搂着他的头,一只手轻轻地抚着他的背。
她明白,这个可怜的孩子,不肯叫她母亲的心结,还在自己的生母身上。也许他至今都还信顺嫔跟他说过的话,成妃是因为皇帝强要将他过继给王疏月,才病重去世的。
但这对王疏月来说,早已不那么重要了。重要的是,他还在她的身边。
想着,她不由抬起头来,望向头顶那第三个“天”匾。
后天不老。
很多东西解释是无用的,但苍天看入眼中,人心在下,也是清清明明。
“大阿哥,和娘娘……是你额娘信的人,也是你皇阿玛信的人。你也信和娘娘,好吗?”
大阿哥没有出声,却悄悄伸手搂住了她的腰。
上书房外的雨已经停了,风吹云开,一轮朦胧的月悬于漆黑地天幕上。
大阿哥不再流泪,伏在王疏月的膝上,悄悄地平复着自己的呼吸。身上的披风掉在了地上,王疏月想弯腰去捡,却被大阿哥扶住。与此同时,他自己弯腰将那披风捡了起来,起身替王疏月系上。
外面金翘不放心,亲自寻了过来,在门前看着这一幕,却愣了愣,心头滋味,无以言说。
她记得,临走前,她跟王疏月说,这宫里的邪她不信也得信。
她是担心自己主儿伤心,才跟过来看。
可如今,她又觉得,不信吧,好像也是好的……
第98章 渔父引(二)
长春宫,“怡情书史”内戏台上,南府外学(南府外学也叫内廷供奉,是在南府承接表演的民间艺人,南府里太监艺人叫‘内学’)陈小楼正在唱新打的《黄鹤楼》选段,他未上油彩面,只穿着一身水蓝水的单衫子,手执一把黄色缂丝凤梧牡丹图紫檀木刻寿字炳团扇,眉眼间尽是戏中深情。
皇后靠在黄绫坐垫上,半闭着眼,看不出来是醒着还是睡着。
孙淼打起帘子进到室内,见只有西面的窗户开着,透着一丝光,落在戏台子上面。室的气儿有些憋闷。
“主子……”
她半跪在皇后身旁唤了一声。
皇后睁开眼睛,却没有起身:“怎么了。”
“淑嫔来了。向您辞行。”
皇后没有应声,半晌才慢慢地深吐出一大口气儿,从那掐得出水的唱声之中,穿出一句:“传她进来。”
说着,又示意陈小楼把戏停下。
戏台上的人,用修长的手指压下扇柄儿,端端正正地朝皇后这边行了一个礼,起身绕到戏台后面去了。
淑嫔跟着孙淼走进来。这到是她第一次进“怡情书史”。
皇后从前并不喜欢听戏,这个地方也就荒着,但不知为什么,自从王疏月有孕后,皇后却时常传南府的人进来唱戏。除了日常去寿康宫问安之外,就只在宫里照看三阿哥,外处不甚走动,就连每月初一,十五这样侍寝的正日子,也不大经心了。
淑嫔看着气氛阴沉的内室,小戏台上还遗放着一根男子的衫带。西面的窗开着,外面晴暖的日光落在台面儿上,把刚才踏台板之人的步履痕迹都照得清清楚楚。
“奴才明日启程去畅春园。特来辞一辞主子娘娘。”
</div>
</div>