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朕也说了,朕想让你王疏月,像他们一样。你活得像吗?”
不像。
照理来说,她像自己的母亲,王定清还有一份父亲血脉里的执念,因此自己原本比王定清更欲寡淡,也更愿意享受卧云之中那种纯粹自由的时光。可是皇帝偶然之间赐给她的一段时光,塑造了她如今的心性,却无法覆盖遮蔽住她的一生。
“我也不想这样……”
“你为什么不告诉朕。还要让朕在去审周明!皇后如此行事,你却要你阖宫上下替她隐瞒。”
“你要我怎么说啊!”
她也提高声音抵了上去,然而只那么一句,又渐渐跌弱下来:“如果我只是一个人活着,我怎么样都好,可我有了你,你又是那么严苛自律,勤政爱民的一个皇帝。告诉了你,让你替我报仇,处置皇后吗?我是汉人……为我处置皇后,你就要为我担藐视祖宗规矩的骂名。我跟了你五年了,若还是个糊涂人,那我才真的该死。紫禁城又不是话本中江湖,恩怨情仇,哪能那样痛快,你恨太后,但为了蒙古科尔沁,你仍然敬她,仍然娶了她给你定皇后。连你都是如此,遑论我!”
“遑论我啊!”
她又重复了最后的半句话,几乎说得破了音。
“放肆!”
“放肆又怎么样。我明白你的话说得再狠,也不是在怪我。你希望我自如地活着。我也明白,你已经给了我很多东西了,如果我还不懂事,还要在紫禁城里奢求你都不曾得到的东西,那我还怎么配陪着你,陪着孩子们……”
“王疏月!你明白个屁!”
王疏月一怔。
她一直记得,皇帝是一个连“后股”这样的话都视为不雅之词,绝不肯放入口中的人。这还是她第一次听到他这么放肆地落粗字儿。
“朕为政,最后问朝廷要的,是一令天下行传,再无一处掣肘,为了这个,兄弟也好,臣子也好,朕杀的人不少。“苛刻”之名,早已担了一身。你以为朕还像从前那样,在皇父和嫡母面前战战兢兢,如履薄冰?王疏月,朕如今是这天下人的主子,也是蒙古四十九旗的主子,甚至是皇后和皇太后的主子!但你……”
他搂紧了她的腰,几乎箍痛她。
“朕就是不想你做谁的奴才!”
第123章 风流子(三)
皇帝这几年好像真的说了很多矛盾的话。
最初开始相处的时候,他迫切地想磨掉王疏月身上那些在卧云精舍的书香里长出来,着实与紫禁城相互龃龉的逆刺,让她和皇后,成妃这些人一样,麻木顺从地为他的人生锦上添花。他至今都还记得,他逼近她的脸,用极具压迫性的口吻告诉她:“你是朕的奴才,朕怎么想,你就怎么想。”
可如今泼天的权势在手,大可把控住满清朝廷对汉人的统治,令每一个汉人都对俯首称臣,把所有美丽的女人都化为他光华流转的人生织锦上麻木又绚丽的花。可是,他却再也不能把卧云中那段纯粹自由的时光还给她了。
说到底,他维护皇权凌驾于她所热爱的人生之上。
所以,他这个人本身,也是伤她的人之一。
“王疏月,算了,朕不骂你了。”
说着,他半撑起身子,玉佩膈着的腰腹之处,血流失了桎梏,猛然通常,却引出钻心的疼痛。他闭了闭眼,温声道:“但是王疏月,你如果肯骂朕,朕会好好在你这儿听着。”
怀中的人听了这话,没有出声,只是摇头。
那夜晚里,他和衣拥着她在怀中睡。东风刮了一整夜,窗外满是悉悉索索的落花声,大抔大抔的杏花落进庭院青花瓷缸子里。
冷月清风葬幽花,惊心动魄。
她亦睡得很浅,时不时地惊厥,手胡乱地在他身上抓扯,好像梦到了什么令她慌乱,却又羞于启齿的事。皇帝捏着她的手腕,放到自己胸口。她才得已渐渐平息。
次日,天放大晴。
张得通进暖阁里给皇帝叫起,却见皇帝正侧坐在榻上,低手解着自己的腰间的那枚青干种翡翠龙纹玉佩。
顺着那绳节往下看,却见王疏月的手正握着那玉佩的穗子,睡得正沉。
张得通道:“要不,奴才唤贵主儿起来伺候。”
皇帝头也没抬,仍旧笨拙地对付着腰带上的绳结。
“朕走了也不要唤她,让她睡。她爱吃什么,就让这边的小厨房给她做,大阿哥这两日也可以早些下学。再告诉周明,这两日不要来请脉,六宫众人,凡要请安,都在外头磕头,皇后和太后处但有传召,让梁安用朕的话挡回去。”
说着,他回头看了榻上的人一眼。复平声道:“朕要让她安安静静地休息几日。”
皇帝一口气说了这么些日常细碎的东西。
张得通听得有些发愣。皇帝却已经解开了腰上的玉佩,轻声轻脚地站起身来,往明间走去。
张得通忙追出来道:“万岁爷,那等贵主儿醒来,奴才再让何庆来取您的玉佩。”
皇帝没有回头,跨出了暖阁,一面走一面道:“给她了。”
“那是先帝爷……那个,您从未离过身的啊。”
“让她收好。”
“哦,是是。”
张得通不敢再说什么,躬身跟着皇帝往外面走。
刚走到廊上,却又见梁安与内务府的人在廊下说话。几人见皇帝出来,忙跪到一旁。
何庆见皇帝站住脚步看着内务府的几个人,趁势上前应道:“万岁爷,内务府奉了主子的娘娘的命,过来替贵主儿半挪宫的差,畅春园那边也在打理了。”
“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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