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叫她讶异的是,韩元蝶对这些底下人竟然也很熟悉,就是熟悉程度或许不如当家人,不如她这样的管事媳妇,可对于一个新进门的媳妇来说,已经算是熟悉的叫人难以理解了。
而且,夫人进门后这样强势,伯爷又肯撑腰,乔大娘真是庆幸自己见机得早,夫人还没进门儿就察觉到风向要变,早早的就埋下了伏笔,如今在这府里,夫人跟前,谁还像自己般得脸呢?
韩元蝶说:“去外头账房请章先生,替我查一查库房的进出明细档子,核一核看,只从李家的管着库房的日子开始罢。”
乔大娘心中凛然,李大娘是三太太的陪房奶姐姐,一家子跟着三太太过来这府里,三太太管家后不久,查出了先前库房里的错儿,李大娘就开始接管库房,管着库房也有四五年了。
所谓蛇有蛇道鼠有鼠路,三太太知不知道这里头的事儿乔大娘不清楚,但她心里头有数的,李大娘肯定干净不了。这四五年来,李家娶媳妇嫁闺女,那排场是看见了的,谁心里头没有一笔账呢?
单李大娘大闺女出嫁,家里陪嫁都有两千两银子的东西,李家哪里来这样的家底儿?要说不是仗着在三太太跟前有脸面,得了肥差,这两年发了财,还有什么呢?
可是这事儿,乔大娘有数,大约还有些人也看在眼里,可韩元蝶怎么会清楚的呢?她这样的年纪,又才进门儿没几日,怎么就能这样笃定李大娘在这上头有手脚呢?乔大娘也是管家娘子,当然明白,夫人这样的意思,根本不是猜想,而是确定了。
韩元蝶见乔大娘脸上阴晴不定,心中不知道怎么猜想着呢,她当然不会自己说破是上一世连程三太太都忍不了李大娘太贪得无厌,没有节制了,在她进门儿后的第四年,就开发了李大娘,韩元蝶虽然不管事,却也听大太太幸灾乐祸的说起过,说是前儿老太太过寿才收进来的一个蜜蜡佛手,过两日老太太想起来要拿出来摆一摆,竟然就没有了!
大太太幸灾乐祸的自然是三太太跟前的人出了这样没脸的事,连带着三太太也没脸,可韩元蝶听了两回,自然就记住了。
既然贪得无厌到这个地步儿,那么这都管了四五年的库房里,要说她干干净净的,谁信呢?
是以韩元蝶就拿她来开第一刀,也是给程三太太个警告,少给自己弄鬼。
韩元蝶笑道:“虽然以前大爷不管事,好歹也是大爷不是?且如今是伯爷,终究跟以往又不同,有些人见事明白,又有忠心,就像大娘一样。你且安心,只要你们忠心,心里头明白,便是有些儿小错,我也不是那等不容人的,自然不会亏待你们的。”
这话乔大娘一听就明白了,原来夫人并不是未仆先知,也是有人通风报信的,心里一边想着不知道是谁那等有眼力价,伯爷真是有本事,这府里果然要变天了之类的想头,一边赔笑道:“夫人这话,咱们有什么不明白的呢,自伯爷订了亲,我就知道怎么着才是忠心了,不然前儿那事儿也不会想着去回夫人。”
韩元蝶点点头,她虽然知道些事情,到底这府里她还是新人,还得经营才是,这乔大娘当初就知道把事情告诉那边府里,显见得不是三太太的人,便笑道:“说得也是,说起来,我这院子里还没有挑人呢,照着例,该有……”
她想不起来,就要叫人翻档子,乔大娘连忙回道:“夫人这跟前,照着府里的规矩,跟老太太那里是一样的,该有四个管事媳妇,八个一等大丫鬟,八个二等丫鬟,四个三等丫鬟,另外院子里有四个粗使婆子,四个小丫头子,至于厨房浣洗等,那就是公中的了,不算在各人院子里。”
韩元蝶笑道:“你倒记得清爽,可见是用心的,如今这府里我人也不熟,该挑谁我也不大清楚,我跟前只有四个丫鬟跟了来,倒是你照着例替我选些人来补齐了就是,别的也罢了,各人有各人的性子,我也不好说,只是要忠心好使,这一条你记住了就是,你好生用心去办,办好了我自然明白。”
乔大娘大喜,夫人这意思就是要重用她了,她连忙道:“夫人的意思,我知道了,这样的事儿,说大也不大,自然不好让夫人多费神,只是说小却也不小,都是院子里伺候的,回头淘起气来,却也烦心,我别的也罢了,到底在府里伺候了这么些年,各人秉性倒是知道些,自然替夫人挑好的使。”
韩元蝶轻飘飘的道:“你的小女儿,今年也有十四了吧,我也忘了我在哪里见过一回,倒是个清爽伶俐的模样儿,你就让她到我这里当差罢了,占个一等的缺儿也不为过。”
乔大娘连忙就跪下磕头:“多谢夫人,这丫头能跟着夫人学些见识,是她的福分,有夫人调、教她,自然就出息了。”
“你去吧,先把这个差使办了。”韩元蝶就打发了她。
乔大娘心中明白,夫人虽然新进门儿,万事还不十分清楚,可是有银子,有手段,还有不知道哪些人做眼线,是哄骗不了的,这个差使虽然是个美差,却有些烫手,要是一个不妨,反是要得罪夫人的,她心里警惕,刚往后退,却听韩元蝶的丫鬟在门口笑道:“三太太来了。”
韩元蝶便站了起来,程三太太虽然是来兴师问罪的,可面对韩元蝶,不自觉的气势还是低了一头,终究她还是想着要讨好长房的。
她见乔大娘在这里,还多少有点儿不自在,坐下来说:“澜哥儿媳妇这里倒是忙些。”
韩元蝶面对她,总是没有什么兴致,也不大笑的出来,便还是不冷不热的道:“我刚接手,都还不大知道,有事就只得多叫她们进来问一问,也免得办错了,反是不好。”
程三太太道:“澜哥儿媳妇既然还不大知道,怎么这一开头就把管仓库的换了呢?你虽是没当过家,想必亲家太太也教导过,这一家子的事,那也是有定规的,赏功罚过,才是常理,当家管事,也才能长久。这平白的什么事都没有,就换了管事的,叫人怎么心服呢?就是底下人瞧着,也未免心寒呢。”
韩元蝶笑道:“婶娘要什么东西,怎么不来与我说?”
程三太太听着这样风马牛不相及的一句话,倒是怔了怔,道:“我不是要什么东西,我只是……”
“既然不要东西,怎么到库房去了呢?”韩元蝶垂着眼睛,拔一拔茶叶沫子,随口道:“还是三婶娘找人看着我呢?耳报神这样快!”
这话说的这样不客气,叫程三太太都是一时不知道该怎么答了,在她从小儿到如今经历过的两个家庭中,从来没见过这样的不客气的晚辈,她自忖没有得罪过韩元蝶,每回见韩元蝶都客客气气,没半分冷淡的样子,就是昨儿长房□□,她心里再不愿意,那也没有露出什么来,有不赞同的话都是老太太在说,她答应的可是很爽快的。
回想自己从头到尾都对她不错,为什么这个侄儿媳妇却好似天然的就对她十分警惕防备的样子呢?程三太太想不明白,只能往韩元蝶的娘家方向去想了。
听说这位侄儿媳妇在家里做姑娘的时候就是一家子捧在手上的,又有做王爷王妃的姑父姑母格外疼爱,这样想来,难道这姑娘真是生性骄纵不成?要真是那样,只怕就难伺候了,今后也……
程三太太哪里知道,她其实真是狠狠的得罪过韩元蝶呢。
不过她这会儿却也还是不肯与韩元蝶翻脸,只是道:“澜哥儿媳妇这是说的什么话,什么找人看着,我不过因着那管着库房的李大娘是我的陪房,她的闺女在我跟前伺候,说了一句两句,我听着觉得不妥当,只怕你年轻,没管过事,也不知道轻重,心里急了办坏了事,便来与你说一声罢了。”
韩元蝶心中有点不耐烦,脸上还是似笑非笑的道:“原来是为了我来的呢,我还以为是为着李大娘,还想着她一个底下人,哪里那么大脸面,能请动主子说话,只是我想着,一个管事媳妇罢了,能有多要紧,值什么轻重,倒能劳动三婶娘了,既然这样说,我倒是放心了,三婶娘说过了,我也就明白了。”
程三太太叫韩元蝶这样顶回来,一时间竟然没有别的好说,再要说下去,无非就是翻脸,而且照着程安澜在家里以前那样的动静,程三太太明白自己是要不了他的强的,更何况,如今程安澜是伯爷,韩元蝶是正经伯夫人,便是拿出个孝字来,真能弹压她的,也就只有老太太了,还轮不到她这个隔房的婶娘。
程三太太思前想后,软硬都无无计可施,只得怏怏的走了,而且韩元蝶现在只动了她的人,府里有点儿根基的几代的老人儿都没有动过,她就更没有办法了。
她跟前的心腹通房丫鬟红娟此时轻声道:“我怎么瞧着夫人这样防备着太太呢?要说夫人这刚进府,就是以前在那家子做姑娘的时候,咱们家太太也没有失了礼数的,三节六时的,也没空着过夫人呀。”
这话说到了程三太太的心坎上了,她自己也有这样的感觉,不由的觉得,这果然不是我自己想的太多了了。
另一个心腹通房碧环更是说道:“可不是吗,怎么着太太也是她的长辈,便是伯爷承了爵,夫人也该有礼些,如今这样儿,叫人看着,叫人怎么想呢?这会儿才刚进府呢,脚跟还没站稳就这样,回头时日长了,哪里还有咱们站的地儿!”
程三太太叹了口气:“形势比人强啊,别人家哪里会有这样的侄儿媳妇,可咱们家又不同,澜哥儿有出息,早早的就袭了爵,她进门儿就是伯夫人,能把谁搁在眼里呢?咱们又是隔房的,如今老太爷老太太还在,还说是一家子,今后分了家,就更是两家人了,且如今她刚进门,澜哥儿正新鲜着呢,哪有不应着她的?且老太太也偏着她,能有什么办法。”
“只是也没有她这样的。”碧环道:“我就不服气,要说什么地方为难过她又是一个说法儿,其实又没有,又是长辈,这也实在太目中无人了。昨儿太太还说退一步,指望今后得她照看些,如今我瞧啊,别说分家,就是一家子,只怕也不会照看咱们了。”
这跟前贴心的人一递一句的,只说的程三太太的心冰凉起来,原本那想贴着长房的火热的心肠,都被韩元蝶的防备姿态和跟前人说的话泼了一盆凉水,冷了下来,程三太太道:“这会儿说这些又有什么用呢?且看以后罢,谁也没有一直好的。”
程三太太哪里知道,她走出门来和两个通房丫鬟说的话,早一字儿不漏的都叫韩元蝶知道了,程安澜那些兄弟的本事,连安王府里的话都能知道个**不离十,何况自己家,听了这个,韩元蝶笑了笑。
她很知道三房这两个通房丫鬟,都是程三太太娘家陪嫁来的丫鬟,用来笼络老爷,也是为着自己跟前的丫鬟,比外头的抬了姨娘要容易拿捏些,不过这两个丫鬟也有区别,红娟容貌更好些,为人也厚道些,虽是一心为着三太太,可对底下人也是得饶人处且饶人,那个碧环便是嘴头子最来得,牙尖嘴利,向来不饶人的。
看今日这说话就知道两人脾性了。
便是当年韩元蝶也曾吃过些暗亏。
韩元蝶谋划了一下,便去见程老太太说话去了。
“什么,老太太要把红娟抬姨娘了?”程三太太听到这话,不由的就看了端着茶盘站在跟前的碧环。
碧环咬着后槽牙,听来报信儿的小丫鬟说:“嗯,老太太跟三老爷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