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阴了下来,看起来像是要落雨了,都说春雨贵如油,但近来这段时日里却好不悯惜地润着长安城中的草木与行人,梅蕊抬头望了回天,嘴角的笑意又轻又柔:“嗯,我都晓得,所以我会陪他走下去,若是没有我,护军他岂不是太过于寂寥了?”
突如其来又被刺激,赵淳面色很是不痛快,虽应了她的话,但还是免不了要在嘴上争个上风:“你便不怕我寂寥了?枉我当年对你那般好,养大的妹妹,便这么便宜个宦臣了。”
“统领身侧有那样多的人,怎么会寂寥呢?”梅蕊瞥了他一眼,出来的时间已经够久了,她还想着要先去尚宫局寻一寻怀珠,免得她担忧,便对赵淳道,“我出来久了不妥,这件事情统领既然答应了我,那么三日内便去向太后讲明,感念统领大恩,没齿难忘。”
赵淳气恼地挥了挥手,怒目看向她:“你这样也算是没齿难忘的形容么,分明是想早些同我扯清楚关系,免得陆稹误会。”到底是瞧着她长大的,除去心中那点杂念外,赵淳待她确然如妹妹一般,见着她要被陆稹拐走了,也觉得忧心忡忡,“你当真想好了?陆稹与王爷向来是不对付的,你若执意站在陆稹那一方,变成了陆稹的软肋,届时双方相争起来,那些诡谲手段难免不会使到你身上去,你要好生思量。”
那些事情她一早便思量好了,哪里还需要再想,梅蕊笑了笑,他确然对她是很好的,但总欠缺了什么,青梅竹马并不是非要在一起的,她把手掖在袖口里,对他道:“元良哥哥,多谢你替我担忧,这些我都是思量好了的,我做的决定向来都未曾悔过,请哥哥务必放宽了心。”
没料到是在这样的时候才从她嘴里听到这声心心念念的元良哥哥,赵淳心里苦的很,面上又不想表露分毫,遂板起脸来:“这时候晓得叫哥哥了,你觉得还管用么?”
但到底对她硬不了心肠,赵淳又默默叹了口气,看向她:“以后怕是不能再这样同你说话了,赵家本就同襄王要亲厚些,保不齐日后便是水火不容之势,我会尽我所能让你不被牵扯其中,你一定要保重好自己。”他眼神暗了下来,又添了些割舍的决绝,别过头,咬牙道,“你去吧,太后那边我自然会去说明的。”
梅蕊又瞧了他一眼,即便他别开了脸,她也对他行了个郑重其事的大礼,而后道:“晓得了,也请哥哥珍重。”
说完便从他身侧抆肩而去,春雨恋着她的眼角眉梢,赵淳转头望去时只见得一片温存,情不自禁想要探手去将她捉住时,她已经抽身而去,毫不留恋地向着那被蒙蒙烟雨笼罩的皇城禁庭。
她有她该去的地方,终归不是他身侧。
去尚宫局的路也要走上许久,梅蕊走得脚都发疼,老远就瞧见了怀珠领着一列端着御盘的宫女走了出来,一边走一边威风八面地向她们说着些什么,半月不见了,梅蕊站住了脚立在原地,只愣愣地瞧着她,待到她将自己的话说完后转过头来,刚好对上了梅蕊的视线。
惊喜得无以复加,怀珠顾不上规矩惊呼一声,把腿就往这边跑过来,梅蕊笑盈盈地看着她越来越近,然后扑进她怀里把她撞得个头晕目眩的,怀珠把她抱得紧,激动万分:“蕊蕊!你回来了?”
她笑着道:“是啊,我回来了,想我了吗?”
“可想了!”怀珠语无伦次,按着她的肩就使劲儿摇她,“你去了这么久,我都不晓得你到底是不是安好的,好在陛下每日也会让喜顺来告诉我,这才让我不那么担心。”
怀珠又捧起了她的脸来,左瞧右看,眉头都拧成了一团:“蕊蕊,你怎么瘦了呀!”
“我哪里有痩,”梅蕊掰开了她的手,往她身后看了眼,那一列宫女还端着御盘惴惴不安地等在原地,梅蕊闷笑,“那些东西是送往何处去的,你就这样撂下不管了吗?”
怀珠也回头看去,嗳呀一声:“那是给兴庆宫送去的东西,可不能耽搁了。”她再握住了梅蕊的手,嘟囔道,“烦死了,事情多得不行,总觉得还是往前在荣娘娘那里松活。”
梅蕊点了点她的眉心,“如今你身份可要比当初高出许多了,肩上的担子重一些也是应当的,我觉得瞧着你这样很好,威风极了!”
听梅蕊这么一夸,怀珠便也舒畅了许多,很认真地思索了一番,喜色显露于眉梢:“当真威风?”
梅蕊点头,“当真!”
怀珠美滋滋地道:“我也这么觉得,现在我也能差使别人做事了,要是换在从前,哪里有这样的事情,全都是端茶递水的。”她嗳了声,“那蕊蕊你先回去等着我呀?等我把这会儿忙过了,我就回去寻你,你这些日子可累了罢,快去歇着。”
梅蕊应了她,怀珠便领着人往兴庆宫去了,远远地见了那趾高气扬的身影过了拐角,梅蕊随意拦下了一名宫人,问道:“可认识一名叫韫玉的宫女?”
那宫人神色有些鄙夷:“韫玉么?”遥遥往西面一指,“喏,您往那边走,就能瞧见了。”
梅蕊答了声谢,没什么波折便寻到了在浣洗衣物的韫玉,小姑娘**岁的模样,瘦瘦小小的,浣洗是件耗力气的活,她洗得吃力极了,浑身都被溅起来的水打湿,梅蕊有些心疼,走了过去,躬下身唤她:“韫玉?”
韫玉蓦地抬起头来,瞧见了那张温婉的脸,神色一喜:“学士!”
她慌忙站了起来,又想起自己现下的处境,顿时小小的脸上堆满了难堪,她将手上的沫子往裙裾上抆干净,讪讪地道:“学士您怎么会来这里了?”
梅蕊很平静地看着她,没带别的情绪,照旧是从前的模样,和声和气地问道:“你之前不是说要来向我请教书籍的么,怎么都不曾来寻我了呢?”
韫玉的声线很细,她讷讷道:“学士在御前走动,我想见学士也难见到了。”她脸有些红,说话也变得磕磕巴巴地,“但是我也有去文学馆借书看,文学馆的大家,对韫玉都很好,韫玉很喜欢他们,也很喜欢学士。”
她声如蚊蝇地道,“大家都很想念学士呢。”
“我也很想念大家,”文学馆中的悠闲时光早已不复存在,她现在每一步都走在刀尖上,是陪着陆稹一起的,梅蕊定定地看着韫玉,声音却很温和,“韫玉,你是真心喜欢陛下么?”
第39章 同尘光
韫玉怔了怔,“学士这话是什么意思?”
她不晓得小皇帝为她闹翻了天,只晓得近来莫名的便有人给她苦头吃,韫玉捉紧了衣裳,埋下头低声道:“韫玉不明白。”
“你明白的,”梅蕊鲜少有这样盛气凌人的时候,许是近朱者赤,她现在一举一动都透着威压,“这些日子每日都会往紫宸殿走一趟?”
韫玉低低地嗯了一声,她惴惴不安地看着梅蕊:“韫玉没有别的意思,只是想晓得学士是否安好,仅此而已。”
“劳你的记挂,我很好,”梅蕊温声,“但陛下却不太好,太后要替陛下立后,陛下却口口声声道要立你为后,这件事情你知还是不知?”
韫玉惊得面色一变,赶忙摇头,“韫玉不知!”她有些急,话里头都是慌张,“韫玉不过是担心学士才去的,怎么会对陛下有非分之想,皇后……皇后是这样说立便能立的么?韫玉晓得规矩的,陛下不能这样做,这样对陛下不好。”
她矮身对梅蕊行了个礼,哽咽道:“学士,求您带我去见陛下,我不晓得陛下为什么会这样做,但这决计不是韫玉的心思,韫玉会告诉陛下韫玉不愿意这样,韫玉和陛下不能够在一起。”
其中怕是有些难言之隐,梅蕊这才稍稍躬下了身子,对韫玉道:“为什么呢,你从方才便没有回答过我的话,那么你确实是喜欢陛下的,对么?”
怕韫玉不愿意说实话,她便又添了句:“你老老实实地答,旁的事情我是管不着的。”
韫玉默了一会儿,梅蕊瞧着她纤细瘦弱的肩颈,也不急着催她,让她慢慢思索,抱着手臂将四周打量了一转,才发现旁的人都带着好奇的目光将这边瞧着,又偏头去看了回韫玉的手,哪怕是春日,浣洗的水也凉的惊心,将她的手冻得通红,上面还有裂痂的口子,教梅蕊有些心疼。
隔了片刻,梅蕊才听见韫玉细细的那一声:“喜欢。”
“我晓得了,”梅蕊笑了笑,她把韫玉的头抬了起来,抆去韫玉脸上的泪,温温柔柔地道,“我方才吓着你了?别怕,我不是来责怪你的,陛下喜欢你是陛下的事情,我不过是个侍人,这些事情还轮不到我来置喙。况且这件事情护军已经答应了陛下,我虽然不晓得护军有什么法子,但总归会让陛下如愿的。你只需安心候在这里,莫要叫旁人欺负了去。”
她又皱眉瞧那盆还带着沫子的衣物,皱眉将管事嬷嬷喊来。梅蕊如今是御前的身份,自然要高出这些掖庭中人不少,嬷嬷见着她也呵着腰,恭恭敬敬地唤她一声:“梅蕊姑娘。”
梅蕊端着神色,冷淡疏离地对嬷嬷道:“给韫玉安排这些的,是你?”
嬷嬷点了点头,梅蕊皱眉:“她这样小,恐怕是连衣裳都拧不动的,又怎么洗的干净,洗不干净又会被你们责罚,这不是诚心刁难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