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是得益于这一举动,后来才攻陷了坚固的宛城,其后大军进了宛城,还真有将领犯了错。想着当时不过是进不了城,行的权宜之计,对敌的策略,才制定了那样严苛的军法,如今宛城已经攻陷,便不信玩弄个把女人,大将军还能就将跟着他出生入死,立功无数的兄弟给杀了?
彼时那犯事的不是旁人,正是勇毅将军秦年毅,此人姓秦,乃是国姓,便可说明其身份不寻常。其祖父是皇室旁支,从先帝起,便跟着打江山,后先帝建立秦,册了五个世袭罔替的开国侯,其中便有秦年毅的祖父,秦正扬。
受封明威侯,秦年毅乃是明威侯府的嫡长孙,这个出身不可谓不高贵。
然而就是这么个人,就因为当街抢了个卖花女,便被大将军判了斩刑,当时众将求到了大帅面前,只得一句话,军法如山,岂能儿戏?
就那样,秦年毅掉了脑袋,大将军亲自监斩,亲手执刀的,消息送回京城,七十岁的明威侯一路哭进了宫,可最后也不了了之。
因这事儿,其后大军再无人敢胡作非为,也得益于此,不到一年便荡平了后周。
可如今已经不是攻宛城的那种情形了啊,大军凯旋了,就弄死了两个奴婢,那两个奴婢的主子甚至都没有出头,连个苦主都没有。大将军竟然要按攻克宛城时候的那一套严苛的军法处置,这也太出乎人意料,严惩的太过了吧。
“大将军,兄弟们出入战场,生死几回,能活着凯旋不容易,就算犯了过失,抵了功劳却还有苦劳。望大将军三思,从轻处置啊!”
“望大将军三思,从轻处置!”
众人纷纷为王卫勇求情,秦御却面色沉寒,一拍桌案站起身来,居高临下的扫视着一帐大小将领,扬声道:“照尔等所言,这军法该当量情更改,酌情变化,朝令夕改了?”
一言使得底下顿时都没了声音,秦御冷哼一声,又道:“人道我征南军治军严厉,军中男儿都是顶天立地的汉子,作战勇猛,军纪严明,令行禁止,军法森严,如今看来皆是笑话。我军中儿郎根本就是欺辱女子做乐,奸淫女人逞英雄,事后酌情袒护,视军令为儿戏的军匪!立下战功的将军,不尊军法,便可脱罪,那这满军将士,哪个是无功的?哪个是未曾受过伤,流过血汗的?往后是不是大家皆可视军法为无物,闻鼓不进,闻金不止,呼名不应,所到其地,凌虐其民,肆意妄为?还是,诸位将军觉得,这受辱死去的女子乃是婢女贱籍,便算不上人命?便不是我大秦的子民?便可视而不见,包庇放纵?军营之中,公然生出此等事来,因未有外人,便可藏捂起来,使其不得传扬,便可当做没有发生此等事了?”
秦御声声逼问,下头鸦雀无声,众人脸色愈来愈汗颜,王卫勇的脸色却越来越惨白,及至秦御说完,他已浑身微软,闭上了眼睛。
秦御看了他一眼,声音顿住,终是道:“王卫勇处斩刑,营中兵勇,情节严重者一律处斩,参与者欺凌者杖责八十军棍,许参将身为中军参将,玩忽职守,纵容行凶,革除军务,处一百五十军杖,本将军有御下不严之责,甘受鞭刑,半个时辰后,辕门受刑,令全军观礼,去准备吧。”
他言罢,宋宁领了命,转身而去。众将领却神色微动,冯昭不觉开口,道:“大将军前些时日才受过伤,此事乃是事出有因,大将军何错之有,岂能同受鞭刑?”
众将领也纷纷开口相劝,秦御却只摆了摆手,从军案后行了出来,大步往外走,待行至王卫勇身边,脚步顿住,道:“你可还有话说?”
王卫勇缓缓睁开眼眸,凝望着身前秦御一角袍摆,半响才道:“是属下行事冲动,居功自傲,行错了事儿,属下无话可说。”
秦御的处罚未曾包庇,可却是公正的,谈不上徇私,他到现在也想的明白,他毁的是征南军的名声,在这凯旋之际简直是往大军头上兜头淋了一盆污水,大将军不惩他,不足以治军明法。今日他是服与不服都要受死,又有何差别。
秦御看了王卫勇一眼,并未再多言,只道:“本王会代为照顾你的家人。”
他说罢,大步去了。王卫勇却神情动容,眼眶微热,重重磕了个头。
半个时辰后,辕门处,大军排列齐整,军威肃穆,鸦雀无声,高高的邢台上,涉事的几个兵将以王卫勇为首都已被除了军甲,跪在了台上,雪亮的大刀在阳光下闪烁寒光,一声令下,刀起头落,血流如注,将邢台染得一片通红。
血腥味弥散开来,四下里一片沉寂,众兵勇心中悚然,各自警醒自己,再不敢存居功自傲之心。
秦御下令大军马上开拔,参与起哄被处以杖刑的那些兵丁,暂且记下军棍,待得进京驻扎后,再行受罚,他自己却并不容后受刑,脱下衣袍,就站立在邢台中间,任由军鞭伴着脆响,一下下落在背上。
那军鞭乃是特制的,上带勾刺,落在身上,每下都带起一道血水来,五十军鞭受下来,背脊上已血肉模糊,秦御也已半跪在了台上,俊面上血色褪尽。
秦逸已回到军营,自是得知了事情经过,此刻见秦御受刑完毕,他才登上邢台,挥手吩咐亲兵将秦御送回营帐,请军医上药,冷沉的目光扫过四周,凝气提声道:“大军已然凯旋,然则军魂却不能散,再有触犯军法者,一盖从严处置!”
他言罢,扫视一周,这才迈步往军帐去。
帐中军医正给秦御收拾背上的伤,见秦逸进来,秦御略抬了下身子,扯动了肩背上的伤口,额头青筋暴起拧了下眉,秦逸快行两步,按住了他的手臂,沉声道:“躺着!乱动什么!这样热的天,又马上要赶路回京,便是这顿军鞭先行欠着又如何?”
他说着,接过了军医手中的金疮药,亲自给秦御上药。
纵然动作小心仔细,然那金疮药倒在身上,刺激极大,秦御浑身颤抖,血水混着汗水往下淌,饶是秦逸性情内敛温和,此刻也面如沉水。
处理好伤口,盖上薄被,秦逸在旁坐下,道:“传令下去,休整一日,明日再行开拔。”
秦御闻言却又抬了下身子,道:“这怎么能行,我的伤并不碍事,只要准备一辆马车便好,说好今日启程,怎能随意更改?”
他说着便要起身,秦逸面色肃冷,上前阻止,奈何秦御执意坚持,兄弟二人对望片刻,秦御倒笑了,道:“我知道大哥心疼我,可这不过是些皮肉伤,未动筋骨,为此耽搁了大军开拔启程,少不得又要被弹劾,惹来后续麻烦,大哥为我准备好马车,躺在车中,受不了什么罪。这点子小伤,又算什么?”
秦御的眼眸中满是坚持,秦逸却拧眉,目光沉沉。
这次他们回京遇到伏击,差点丢命,秦御率虎翼军折返,将湖州等三个州府搅翻了天,与此同时,秦逸奏报湖州寿州三府官员欺瞒圣听,谋害皇室宗亲,意图谋反的奏折也从这洛京城八百里加急递进了京。
可以想象,秦御杀了三个知府,京城接到秦逸的奏报一定也翻了天,礼亲王府会再度被推到风口浪尖去。
原本他们兄弟立下大功凯旋,有些人便坐不住了,如今私自斩杀知府,不用说,朝廷上也有人瞪大了眼睛,要寻他们的过错。
此刻是半点都容不得行差踏错的,今日之事,必须严惩,可那王卫勇这次作为前锋大将,是立了大功的,秦逸却觉秦御有些严惩的太过,稍稍留一线情,也是可以的。
毕竟死的两个都是孙知府家的奴婢,出了这等事儿,孙知府自己都忐忑难安,不可能为这两个丫鬟出头。
只要将王卫勇重打一顿,便足以整肃军威。大军凯旋,明显人心浮动,将士们被功劳遮眼,松懈浮夸起来,这样也能敲打将士们一番。不至于将来惹出更多是非,被政敌拿捏,弹劾上朝廷,再掀风波。
可秦御却偏半点私情都不徇,军营中又传扬其那顾家姑娘乃是秦御的女人,若非今日秦御也自罚了五十军鞭,再加上,秦御平日里身先士卒,冲锋在前,颇有威信,这会子军营中说不得都要生起大将军为自己的女人挟私报复的流言来了。
秦逸自然清楚,顾卿晚万不会是秦御的女人,可他也因先前秦御的行为,生出些疑惑来,这会子见秦御想的明白,坚持要带伤上路,他却又觉得自己是多心了。
凯旋大军一日在外,朝廷上皇帝便悬心一日,唯恐他们兄弟拥兵再做出什么事儿来,礼部按大军凯旋时日准备凯旋大礼,如今大军在沧州再度逗留,是必又成为被拿捏的罪名。
别看他们身份尊贵,好似风光无限,许多事情却又如履薄冰,身不由己。秦御看似跋扈嚣张,可大事儿上却清楚的很,绝不会授人以柄,先前严惩王卫勇,说起来也是公正的。
秦逸叹了一声,到底没再说什么,重重握了握秦御的手,吩咐道:“去准备马车,让人立刻进城采买冰块。大军开拔!”
待秦逸离开,宋宁伺候秦御起了身,方才问道:“大将军,大军就要开拔,顾姑娘怎么办?”
秦御抬眸淡淡扫了他一眼,却道:“什么怎么办?岂能因一个女子,耽误了大军行军?再说,她是在军营受的伤,若然送回去,寻常大夫岂熟悉箭伤?自然要负责到底,待军医治好了她的伤再说。”
宋宁闻言心思略动,却道:“军营之中适合载人的马车不多,先前因大帅受伤,倒是准备了一辆,如今刚好为大将军所用,旁的马车,都是装载军备物资的,并不适合乘人。要不,大将军委屈一下,将顾姑娘和大将军安排在一辆马车上?”
宋宁试探着说完,垂着头,却翻着眼瞄着自家主子。
秦御岂能听不出他的试探来,顿时便瞪了宋宁一眼,眼刀锐利,沉声道:“谁给你的胆子揣测主子?连一辆马车都寻不来,本王要你何用?下去领十板子,再说没有马车,便不必回来听命了!”
宋宁马屁拍错了地儿,得了主子十板子赏,哆嗦了下,再不敢多言,转身而去。
顾卿晚再度醒来,只觉身下摇摇晃晃,头晕脑胀,抬了抬头,一时间闹不清自己身在何方,她动了下身子,肩头传来撕心裂肺的疼痛,顿时便倒抽一口冷气,脑子一清,想起了所有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