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什么呢?”赵晋瞥着镜中的她,手上动作不止,替她把披散在肩头的头发理好,用丝带轻轻挽起来,“念着彦哥儿?你若是想知道他的情况,下回给他去信,叫他多写几封家书来。”
柔儿摇摇头,闭眼靠在他身上,“顾家夫人今天旧事重提。”
赵晋闻言叹了声,“我懂你担心什么。孩子们都大了,亲近的人家差不多年龄的子女都定了,你替安安着急。顾家是诚心的,我瞧那顾期这两年也出息,已经开始出面代替他父亲谈生意,聪明稳重,是个可托付的孩子。”
赵晋难得夸赞别人家的男孩一句,在他眼里,自是满世界都没有能配得上他闺女的人,能这样赞一句顾期,足见那孩子当真是不错的。
柔儿闭着眼道:“那……要不就先议起来?可我又担心,安安是不是还没忘了那个人……她表面上瞧着没心没肺的,实则心事重得很,她什么都不说,怕我们为她担心,………也有两年多了,十七岁半还待字闺中,外头有些不好的传言,说我们傲慢……”
赵晋笑了笑,“这有什么,嘴长在别人身上,由得他们。”
他按着柔儿的肩,温笑道:“你若是同意,明儿我找老顾来,问问他儿子的情况。你和他夫人熟悉,也暗地里打听打听。咱闺女是那锯嘴的葫芦,半点心思不肯露的,问她也没用,永远是一句‘都听爹娘的’打发咱,还真继续由着她蹉跎么?”
柔儿掀开眼帘,疲倦地点了点头,“好,那就顾家吧,顾期三年多没改主意,一直等着咱们安安,也许注定是两个孩子有缘分。只愿此事顺顺利利,再别起什么波澜。爷,您也别再说那些糊涂话,什么入赘啊,跟您的姓啊,别仗着咱家的势欺负人家。”
赵晋嘿笑了一声,附身把柔儿从镜前抱起来,“行,为夫遵命。走,咱去床里头说去,外头冷。”
内室帐子放下来,过了许久才吹灯。
赵顾两家开始频繁走动。
尚未说破婚事,可彼此都露有那个意思。安安很快就察觉到了,顾伯母约她娘亲去寒露寺上香,非要她同行,等到了寺院后,却又说大人们有话要说,把她撵出来叫她自己玩去。她从回廊上朝外走,迎面遇上顾期那瞬,她就什么都明白了。
大家都是从小玩到大的情分,其实在她看来顾期和郭忻并没有什么不同。
可既然爹娘觉得顾期好,那她就愿意多跟顾期说几句话。
两人并肩朝后山走,一路说说笑笑,从青山楼的点心一直聊到小时候安安骑过的那匹枣红色小马。
才下过雨的小径上有些湿滑,安安小心地走在上头,垂眼望着足尖踏过她十七岁这年的春天。顾期攥住她指尖的一瞬她下意识地蹙了蹙眉,有什么东西在心底忽上忽下,最后被按捺住归于平静。
她任顾期牵着她的手走完了自己的十七岁。
一切好像早注定了,两家刚刚交换完庚帖没几日,顾期的祖父病逝了。
柔儿去顾家致哀后,回到家中红着眼扑倒在赵晋怀里。
“孩子怎么这样命苦。当年金凤是这样,安安又是这样。这一等又是二三年,是不是因为我做错了什么连累他们……这样不顺,多灾多难,总觉得不吉利……”
赵晋拍抚着她的肩膀说:“凑巧罢了,顾老爷子身体一直不好,捱过这么多年已属不易,七十八年病逝,算是喜丧。你别多想,怎么能怪得你,迟几年就迟几年,多留孩子几年,难道不好么?”
女人的直觉一向是准的,柔儿有种“这门婚事兴许最后还是成不了”的预感。
她觉得十分不安。安安倒比她还坦然,反过来安慰她道:“人的命数是早定好的,也许本就合该我多留几年才嫁人,娘别急着把我推出去,瞧陆雪宁和郭怡她们过的日子,多无趣啊,哪有在爹娘手里头护着时那么得意?”
顾期来找她时,神色十分灰拜,“安安,你是不是松了一口气?我总觉得,咱俩可能成不了。当时听说你们家愿意,我简直像在做梦一样。如今我祖父病逝,我又开始害怕起来。好像冥冥中有一双手,不断的在把我推远,每次我刚刚想要靠近一点,就又被它推了开去……”
安安不知道该怎么说,她对郭忻、对顾期,就和对陆雪宁郭怡他们一样,大家都是朋友,能谈天说地,能没顾忌的凑在一块儿玩,可若说到喜欢——
远远没到那个程度。
她知道自己的婚事很令父母亲为难,他们怕勉强她,怕不能让她幸福,怕替她安排的生活她不满意,怕她后悔,怕她还没有忘记那个人。
虽然她一直不肯承认。
可她的心湖里,早被投下一块阴影。
那个傍晚,在榕树下紧拥住她夺走她初吻的那人……
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总是想起那天那人那个情形。
也许是愤怒,也许是怨恨。
他替她挡住一支毒箭,然后以此利用她。
想哄住她,然后用她来换取她父亲的投诚。
为什么每一个她信任感激的人,真面目揭开后,都是如此的不堪如此的丑陋。
与其被利用,那还不若一辈子不去尝情爱滋味。
客客气气相敬如宾,就足够了。
她告诉自己,就是顾期。她要与之共度一生的人,就是顾期了。
时光荏苒,一晃又是二年余。
这两年发生了许多事。
郭恬随哥哥郭忻去了京城,后来又辗转进了宫。
顾茜去年嫁给了郭愉,今年三月刚查出有孕,如今正在家里安胎。
只有安安还是老样子,她偶尔会去探望顾茜,偶尔约同几个伙伴去山上跑马,她还接管了柔儿手里的两家生意,忙得不得了。
这两年赵晋身体大不如前,去年冬天着了一回凉,后来就落下些小毛病,一直不大好。
柔儿忙着照顾赵晋,铺子也不大去了。
澈哥儿跟随夫子在学画,他在丹青上头很有天赋,几个孩子里头只有安安继承了赵晋的生意头脑,赵晋私底下和柔儿说笑,“看来最后这份家业,要落在女儿头上……”
柔儿不准赵晋再喝酒,把他管的很紧。有一回发现他偷喝,她夺过酒壶自己干了一整壶,把赵晋吓得不轻。
眼看顾家的孝期就快过了,柔儿算着时间,三书六礼才走了头一个流程,还有好些事要和顾家慢慢商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