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拓点头:“过九段坡,近澜江沿岸,有处岔路便是‘上辇’。”又夸道,“阿圆就是聪明。”
何栖伸指刮了一下自己的右腮,嗔道:“这便是聪明?天下可有蠢笨的人?”
沈拓笑道:“我便是那个蠢笨的人,我就不曾想有下辇,还有上辇。”
何栖听了便笑,笑得一张俏脸灿若五月朝阳,仿若世间万物都跟着明亮娇艳了几分,沈拓道:“阿圆喜欢外处风光,等我们买了船只,便可时常出来。”
何栖片刻的怔愕,只觉满心的喜悦如一捧稠蜜,怎么也兜揽不住。真好,他待她真好。
沈拓听她不语,便回头来看,心头如醉,想道:真好看,阿圆笑得真好看。
第八十一章
过上辇岔路后, 林木渐稀, 官道铺到了澜江沿岸。水阔接天, 万里碧波, 远处有孤帆自天际而来,漕船货物满载, 船手们奋力划浆,近岸一艘船上, 一个妇人在那升炉炊饭, 随手又把污水倾倒进了江中。
越近宜州,旱路水路越渐热闹, 镖队、走商、游子、书生;江面上漕船、画舫、楼船、渔舟。
何栖看得心旷神怡, 只把途中的疲惫忘却在了脑后。等进了宜州,更是万千的景象让人应接不暇。
宜州从来就没清冷的时候,又是元宵佳节,满城张灯结彩, 各楼各院俱悬彩灯, 商铺行贩生意红火,客店旗亭行人拥挤,食肆脚店客似云来……
沈拓与曹英二人跑了半日才找勉强找寻到一家尚未客满的客店,曹英还嫌逼仄不洁。
店内的伙计笑道:“郎君必是外来的, 能得落脚的地已是偌大的运道, 连那寺庙道观都寄满了人, 也只野地凶宅无人。”
沈拓也道:“表兄,他倒不是哄骗我们, 这几日城中实找不到寄住的客店。”
曹英也只得无奈应下,又道:“就怕委屈了弟妹与亲家公。”
何栖扶了阿娣的手笑道:“出门在外,哪能讲究,也比露宿野外强些。”
店家拍手笑道:“还是这位娘子通情达理。”高声叫了伙计牵马迎客,又问要不要吃食汤水。
沈拓拉住一个伙计,给了铜钱,道:“劳烦备来洗澡的温汤。”
“好嘞。”伙计笑眯了眼,“郎君娘子稍侯,你们理了行李,便送温汤上去。”
何栖与阿娣住了一间,阿娣嫌房中味潮,先开了窗,又看床铺也不甚干净,道:“好在我们带了铺盖,娘子怎好睡这霉潮的被褥。”
何栖在一张藤椅上坐下,笑道:“若是没带,也少不得将就。”
阿娣边收拾边新奇道:“娘子,原来宜州这等富贵,楼般的大船,屋宅外好高的院墙,街上好些的人,一溜的商铺,卖的好些东西。”
何栖道:“我也没瞧过呢。”路上还不觉,一歇下倒觉得腰酸腿硬,两夜未曾好好洗漱,全身似是生了虫子。这还是天寒,不曾出汗,要是换了大热天,汗出如浆,行途之中无水清洁,整个人怕是要酸腐了。
略坐了坐,沈拓亲送了两碗鲜鱼汤饼来,道:“客店的饭菜难以入口,表兄循着味去了对面的汤饼铺,尝了尝,说甚是鲜美,便买了几碗让店中送来。”
何栖接过,问道:“阿爹与大郎可曾用过?”
沈拓道:“阿爹与表兄他们一处吃,我先与你送来。你不惯远路,身上定是疲乏,用过汤饼,再洗沐一番,躺下略歇歇。”
何栖察言观色,笑道:“你们用罢饭,可是要出去?”
沈拓笑:“表兄一心要去街市上逛逛,阿翎又是猴投胎的,在那应和着要去。阿爹与小郎都嫌累,要歇上一歇。”
何栖道:“表伯一路上嚷着散了骨头架,到了宜州倒忘了疲累。”
沈拓更加乐了:“你不知,你道他要去看什么?却是要去看凶肆棺材铺,看看与自家的有多少不同之处,有好的,也学来几分。”
何栖笑起来:“表伯嘴上不喜白事的营生,心底却还挂念着。只是,叔翁在外头走动,想来没少往返宜州,若有可取之处,早该学了去。”尝了一口汤饼,汤汁似是拿鱼骨熬过,不闻腥味,只余鲜美,又有雪白软滑的去刺鱼片,洒了青嫩的香葱,吃了几口,勾起食欲来,道,“我有阿娣相陪,大郎自去吃汤饼。”
沈拓道:“宜州喧嚣繁华,三教九流俱全,鱼龙混杂。表兄要去集市,我只让阿翎作陪,我在店中守着,你放心休憩。”
何栖心悦他体贴,又心疼他劳累,道:“你也略躺躺,此间客店虽破,应是积年的老店,几步之外又是铺兵铺屋,街上又有巡街差役,又是大节,府衙定要严防宵小。”
沈拓却道:“阿圆心细,却不知底里,越是大节越有贼匪滋事,人多事杂,难免疏忽。”他探身看了看窗外,道,“那几个倚着老树闲聊的,看似懒汉,实是贼偷团伙。”
何栖躲他身后看了看,果然神色有异,双眸微闪,笑问道:“大郎是如何得知的?”
沈拓道:“他们虽似闲话,眼睛却偷瞄着过客衣着荷囊,见了肥羊便一拥而上,随着行人挤挤挨挨。你明知不对,又哪里防得这么多只手,街上拥挤,甩又甩不脱,拭汗的功夫便让他们得了手,你机敏拿下下手的偷儿,银钱却早已转了手。你抓贼不成,反受他们的诬赖。”
何栖听了道:“想来外客也是一只只待宰肥羊。”
沈拓笑道:“自是,不然何必守了客店门口?”贼偷还好,再有些采花偷香的,专拣这些时候行不轨之事,再一个便是拐子猖獗。他担心何栖害怕,因此并不明说。
何栖却是猜到了几分,从来宵小之徒连根带泥一串串儿出没,因此也不再坚持。吃了汤饼,客店送了温汤来,阿娣重将窗合上,服侍何栖沐浴后,自己也就着剩水洗了一遍。
他们在客店中小憩,曹英和施翎早急不可耐出了门,专往人多的地方钻挤,斗鸡、摔跤、杂耍、说书、牵丝傀儡,各有其趣。
肉铺前有卖艺的拉开架式,展开拳脚下,施翎拉了曹英挤进去看了看,不过是花架子,摇了摇头又要钻出来。
偏那卖艺的生得铁塔一般,打着赤膊,一身满满的花绣。他见曹英生得魁梧,以为是同道中人,又见施翎生得白净秀美,却在那大摇其头,便以为是砸场子抢营生的。
一拳砸碎酒坛,疾步上来道:“两位看客看个半日,却是连个铜子都不舍,也忒得小气。”
施翎抱了胸,笑道:“这是什么话?你摆台卖艺,也不过讨饭的路数,讲究个你情我愿,哪有强行索要的。”
卖艺的瞪眼道:“我看你二人挑事,摇甚的头?可是瞧上不我们兄弟的身手?”
施翎本就不是好性的人,偏偏曹英也不是怕事的,在那跳脚拱火,又拉一边的看客道:“我家阿弟,一拳便能将他打得趴下。”
他一挑衅,又兼人群里无赖闲汉挑事,施翎哪按捺得住,一撩衣摆进了场中。旁边脚店雅座内几个轻浮浪子,探着身拍手:“你们好生出力,赢的那个我与你好酒。”
卖艺抱拳唱喏,道:“某定要博得贵人的彩头。”他拿眼看着施翎,一摸连腮胡,笑道,“你要与我打?不如叫了你家兄长来?你生得细皮嫩肉,打坏了你甚是可惜,你别个是女娘缠了胸假扮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