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凝眉半晌,缓缓道,“大人,户锦自幼便随父亲在战阵中历练,所以……”
“所以,户锦自小便明白,若处于不明的危险中,坐以虚待,不如起而奋争。”声音似是追忆。
蓝墨亭知他意有所指,淡淡笑道,“果然是奋争了。”
户锦一震,“户家并无不臣之心,外祖父梁相他也是一心为了大齐……”
“朝堂上与梁相之事,圣上会有定夺。”蓝墨亭轻声打断他。
户锦怔了怔,也意识到自己情绪的失控,歉然垂头。
蓝墨亭见他为难神色,心中亦替他着急,此刻,圣上肯对他用半点心思,便是日后户家十分的机会,户锦若仍犹豫,于圣上那,便是再难挽回。“户将军。”蓝墨亭低声唤他。
户锦抬目见他焦灼神情,哪会不明白蓝墨亭心意,低声,“大人,户锦……是想窄了。”声音里带着微微的颤音,倒像一个委屈的弟弟。
蓝墨亭忍不住拍拍他手臂。家国事,是男孩子该当的,为难也是责任。户锦无论多年轻,也是南军成名的将军,户家唯一男嗣,陛下寄希望的臣子,该当得起也必须当得起。
户锦缓缓闭目,沉了好一会,艰难咬唇,“好吧,……五处私兵,是早年留下,并无叛国勾当。如今……外祖父也是骑虎难下。”户锦郑重,“大人,那数万子弟,也都是大齐子民呀……请代禀陛下,户家,两代为国镇边,南军上下亦都是大齐军兵,我们愿为大齐兴盛,尽心力,献生命,求圣上给予三分信任,两分眷顾,臣只得一分机会,会用生命去证明户家的忠诚。”
蓝墨亭亦动容。户锦终于给出了陛下要的答案。他为户家,甚至为梁相争取到的东西,恐怕比他将付出的代价,要大得多。果如陛下料定,传言户锦狂傲不羁,内里却是至孝至信的人。宁陷进自己,也要救父亲;宁亏待了自己,也不愿身边的人受牵连,这样的性子,在战场上便会成为战功卓越的名将,可是若说在这勾心斗角、互为利益的政事上,恐怕每一步,都难行。
蓝墨亭安慰地冲他点点头,“户将军的话,在下必转陈圣听。”
户锦感激施礼,“谢大人。”这话,真心实意。
蓝墨亭扶住他。又踌蹰。
户锦不解,“大人还有事?”
蓝墨亭笑笑,“在下只是好奇,你怎知梁相不会成功?”
户锦一愣,“先帝积弱,平氏当政,政事混乱时,外祖父都未动,如今新帝即位,励精图治,又手握兵权,亦尊外祖父为帝师,一品首相,他又怎会有不臣举动?”
蓝墨亭目光闪了闪,户锦当即明白自己的失言,“在下未敢批评陛下戳害老臣,只是想表明户家心迹而已。”
蓝墨亭握住他肩,示意他勿惊,“方才已说了,是在下好奇,并不是陛下要问。只是……”蓝墨亭深深地看着他,“这‘戳害老臣’四个字,太重,莫说嘴上,就算是心里,也不能存半点这样的念头。”
户锦明白蓝墨亭好意,咬唇重重点头。
蓝墨亭悉心提点,和暖包容,与他相谈,竟恰如父兄般温暖。他感慨双手回握住蓝墨亭手臂,眼圈已微红。
出了梅林,蓝墨亭亦舒了口气。与户锦相处,他举手投足,总会让自己想到云扬。都是二十刚出头的孩子,却为何总是被压得喘不得气?蓝墨亭转头看向梅林深处,那仍立在风中的修长身影,虽远,自己仍能感受到户锦起伏的气息。蓝墨亭并不后悔今日最后多说的那句话。自己近侍陛下多日,最了解陛下性情,户锦这样直来直去的性子,若在君前应对时,一个失查,恐遭陛下疑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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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钦使
在一个明媚的正午。西北战报,摆上天子案头。
刘诩午膳也未及用,就坐到案前。那战报写在西部地区居民常用的厚重的毛边纸上,古朴,仿佛沾染着未尽的硝烟。天子阅了片刻,眉头便舒展。
候在一边的军务大臣们,都看她神情,见她豁然开朗,俱都笑了。
前线大捷!
这一役,拿下了叛军中最大的一支。更可贵的是,双方皆损员不多,可谓是奇袭。不过,厅堂内,并无过多歌功颂德之词,众臣们都低声商议以后对敌事务。刘诩不禁点头,毕竟她亲自选定的这些重臣们,都不是浮夸之辈。
“陛下……”军务司新进的侍郎戴忠信出班进言,“臣有些想法。”
戴忠信是前科武状元出身。因无根基,又不愿依附权贵而被搁在闲职上。此回被刘诩钦点,进入行宫,委以重任。他站在同阅战报的众臣中,身形挺拔,眉宇端正,年轻又英气,煞是抢眼。
刘诩用目看他,“卿有何意见?”
戴忠信环顾一下众人,大家都噤声。刘肃老王初战大捷,此刻风头正盛,谁人敢在后方数说他?戴忠信沉稳的面容现出坚定,“陛下,臣有一虑。”他起身道,“乃是军需问题。臣自幼家境贫寒,便是为官后,也不宽裕,家慈常为柴米油盐事为难,臣也不得不为此奔波。大军阵前,每天耗费颇多,我们却无钱无粮,所以,臣推测,刘肃老王军中此刻莫不是已经断炊了?”他再次环顾众人,大家都垂着头,但他敢肯定,很多人都有此想法。”
果然有人提出来了,刘诩目光微闪。
“卿的意思是?”刘诩眯起眼睛。
戴忠信见刘诩并无惊诧,以为她不知其中厉害,细细分析道,“陛下,刘肃老王的战报中,并未提到粮饷问题。臣推测,刘肃老王解决问题的方法有三:一是耗用自己封地的钱晌忝为军资,但旷日持久以后,那并不足以支撑这次战争。二是抢敌钱粮为已用,但难免部下将领有纵兵抢夺的行为,之间滋生各种腐败贪墨,更不利于后续对叛军的招安。三为征用周围府县粮晌,但多扰民,且易失民心。臣想,叛军能在那里存留多年,定已经与当地人民融合得很好,估计在当地,民心向背还不好判断。所以,臣认为,现下我们要做的最紧要事,是派给足够军饷。”最后一句,明显意有所指。
众人都颌首。
“好一个状元公。”刘诩在心中赞叹。这戴忠信分析得极是,难得的是敢谏言,话中隐隐指王爷征粮的不当行为,真可当为诤臣。
遣散众人,独留下戴忠信。
戴忠信说了这话,并不见惧色,独自留下来,凛然正气地笔直立在书案前。刘诩爱他耿直,便直言相告,“卿方才所虑,亦是刘肃老王出征前与朕反复商讨过的。”
戴忠信愣了下,见刘诩面色和蔼,不似责备,不禁脸色微红,“臣方才言语有些冒犯了。”
刘诩亲自伸手扶起他,郑重,“朕只等有见识的臣工能与朕共同分忧,卿很合适。”
戴忠信恍然,不禁心潮澎湃,知道今时今刻,正是自己仕途最关键的转折,也是能一展平生抱负的开始,他激动地撩袍跪下,“臣愿回京为陛下组织军饷。”
刘诩探手拉起他,笑问,“京中各部尚书、侍郎都是梁相门生,卿官微言轻,人头又不熟,如何能成功?”
戴忠信愤然,“普天之下莫为王臣……”
“钱粮,我们可以南调北用。”刘诩摆手止住他。王权大不过军权,谁手里有人有钱有粮,谁就能做得天下的主,这道理,她从小就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