留慎言陪着品茶。
“西南首富真就是慎言的本家?”刘诩斜倚在暖榻上,换了常服,只着家居的罗裙,浑身舒服起来,她喝了口茶提提神,看着对面的慎言,好奇心又起。
慎言侍坐在垫着软垫的圈椅上,有一刻怔忡,涩涩笑笑,“是。”他盯着热气茵蕴的茶杯,略回忆了会儿,怅然道,“臣记得是在十五岁那年被送往皇城铁卫营。”
“要入后宫是家里计划好了的?”既是成心入营的,刘诩很难不顺着往下想。
慎言白了脸色。
“朕想歪了。”刘诩立刻意识到自已的话刺伤了慎言。
慎言落寞摇摇头,“或许是臣当初一开始时,就想歪了。原本家里就是这么定的吧。”训练营里那么多男孩子,为何宫里来人一进营来,就挑到了自己。男苑里那么多漂亮的,为何是自己被送到平氏床上去?事后自己也反思,有时也会自己骗自己说这些都是巧合偶然,今天终敢正视,原来发现,不用细想,也可判断自己原本就是被家族计划好了的一枚棋子。
“臣本是家中嫡子,母亲在自己十三岁那年病逝,父亲将侧室扶正后两年又病故。家中还有继母所出的一个兄长,一个长姐。”慎言从心里翻出久远的记忆,自己的生活就是从那一年开始,从此天翻地覆了。
“十五岁?”刘诩点头感叹。十五岁,在大齐虽不及弱冠,但也算半大公子了。怪不得慎言文武全才,韬略胸襟不似常人,原来是人家本家当着家族继承人悉心培养出来的。打量着温润俊雅的慎言,刘诩不能不想到,西南豪富家的嫡子,优秀如斯,年少意气,那些娇气,傲气也是异常的吧,却突然间双亲病故,又被送入铁卫营,经历铁血训练,后来又入了后宫,想到母后身边那些执事们肮脏卑劣的手段,想到慎言于那泥沼样的后宫里,是如何一步步熬出头的,刘诩只觉心痛难忍。
“本家可还有记挂之人?”刘诩喝口茶,盖住苍白的脸色。
“……没了。”慎言轻轻吁出口气,茶涩入口,心中却早麻木。
刘诩呆住。
“他们先是对我不闻不问,任我自生自灭,后来……便开始试探着找到我,办些事情。平太后之后……他们联系臣便更紧了些。”慎言的声音缓缓传来,语气里带着些嘲弄。
刘诩点头。自己继位后,慎言地位由暗转明,多少人想巴结都找不到门路,他的本家自然不会放过。
“既然是苦心巴结,便出些力吧。正赶上前线缺粮……筹粮吧,我这样提议,他们同意了。”言毕,慎言唇角向中扬了扬,露出回行宫来,第一次笑意,只是这笑是刘诩从未在慎言脸上见到过的,带着彻骨的凉意和痛楚,让人看过难以忘怀。
刘诩全明白了。定是慎言使了些手段,才逼得他们就范。不过,刘诩更懂慎言,看着那些饱食终日脑满肠肥的所谓族亲们敢怒却不敢争的样子,慎言定是痛心比开心还要多吧。
刘诩亲提起茶壶,添满慎言面前的杯子。暖气茵蕴,熏湿了慎言长翘的睫毛。
“如此大的一个把柄,你就帮他们送到朕的手心里。以后……咱们可有钱用了。”刘诩放轻松语气。慎言有些意外地看着刘诩,继而也会心而笑。是啊,细细运作下,整个西南商界,便可籍由此事把在手中了。事情并未都很凄凉,至少,他们,真的有钱了。
“好些没?”见慎言喝了口茶,闭目,仿佛咽下一切苦涩。刘诩关切地看着他。
“臣……无碍了。”慎言先缓过劲来,温和地笑意又挂回漂亮的唇边。仿佛蒙在他心上的乌云,随着这场深谈烟销云散。明亮的目光重映回幽深的眸子里,病后未愈的面庞,又温润起来。
“做得好,慎言。”刘诩仔细打量了她的钦命少史,由衷赞道,“有你,朕何其有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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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是午后小睡。刘诩却无法合上眼睛。午后与慎言的一席话,让她辗转难眠。
她翻身而起。
一只信鸽落在窗口。亲自取下封套,蓝墨亭熟悉的亲笔在纸条上。刘诩细细读过,于烛台上将纸条燃尽。在慎言日趋强大的情报网下,想再建立另一套制衡他不是不可能,只是绝对瞒不过慎言。她也未想瞒他。她委派蓝墨亭建立的是另一套机构。慎言专事收罗信报,蓝墨亭具有行动力和杀伐权力。二人各有优势,却又相互制衡。本是自己巩固势力的一个举措,如今看来,这也才是慎言一而再再而三地,甚至不惜用自己的性命和全部身家,教导自己的为君之道。
为君之道,愈是信任之人,愈要制衡,越要早做提防。须知,这才是真正的维护。得力的臣子不走歪了路,君王的位置才会坐得牢,君臣的情义才不会断绝。恩与威,从来都是相辅相承。
“将来朝堂里六卿都是你所荐,六司里大小官员,莫不以做你的门生为荣。”那夜自己对慎言所描绘的情形,该是慎言早在都城时,就已经意识到了的。梁相的例子就摆在眼前,慎言是不想做第二个梁席廷吧。所以,他一次次的以赴死的决心,以不同的方式郑重表白——慎言誓忠陛下,性命、身家,都是陛下唾手可得之物,臣脆如危卵,所以,就算全朝堂的臣工都追捧,纵使将来势力渐大,臣也不过是您翻手指即可拿捏的,一介小小臣子罢了。
“是朕对人,对事,对你太过精明算计,才让你如此不安,行事如履薄冰吗?”刘诩叹气,亦不能不警醒。于公于私,慎言的确客观冷表,分得清,看得清,想得更透。是她自己时而混淆了两者的界限。刘诩不得不感叹是慎言给自己上了为帝王的重要一课。
☆、乱军
作者有话要说: 休假结束,终于可以摸到电脑喽,大人们等急了吧。潇洒在接下来几天,会努力。
大齐南边境。一队玄色铁甲的铁骑,护着长长的车队,沿河边驿道走下来。齐楚边境就在眼前。大队扎下营来。绵延的车队和民工,被铁骑着簇在营圈里,紧密地围好。炊烟随即从百余口大锅里腾起。
军营帐内。
铁卫营主管裘荣带着一份信报进来,“元帅,军报。”
帅案前一人着玄色长甲,正俯身查看地形图。听到有人进来,从地图前抬起头,剑眉星目,面容英挺,正是云逸。他先是扫了眼裘荣不太好的表情,才接过他手中的字纸。
云逸阅过军报放下后,有一刻沉默。
“元帅,您看,是否是陛下嫌咱们在南秦筹粮进度太慢了,借西南首富献粮的事来敲打咱们?”裘荣很是不满,“要集合这样大批粮草,圣上又曾严令不得激起民变,这时间上自然不能赶得太紧。”
云逸幽深的目光里,看不清情绪。
裘荣不满道,“再者说,元帅以北军身份深入南境,其间艰难不亚于楚地征粮,圣上不该苛责……”
“若是计较起来,这些理由可是有一条站得住脚的?你我都是阵前走过无数遭的人,须知军情大过天!”云逸收回思绪,淡声。云逸从来都是这样,即使是责备,也从不声色俱厉,语气和缓,却直入人心,让人折服。
“云帅……”裘荣果然一下子语塞。
云逸心里叹口气,长身而起,“再说,此回事,圣上是理解的。不过圣上心急前线粮草不济,也是真的。”他展开眉角,脸上溢起惯有的自信明朗的笑意,“这回有西南接济的粮草,确可解老王爷燃眉之急,对咱们,也是助力,该庆幸才对。”
大齐最杰出、最年轻的元帅的判断令裘荣彻底信服,“圣上急也不肯催促我们,反而费尽心思从别处筹粮先顶着,为我们赢得时间呐。”
云逸点头。
裘荣一拍大腿,展眉,“对啊,民间人家,纵使富可敌国,也不敢私下筹粮,所以定是陛下属意。”
“这是你同弟兄们早商议出来的吧。”云逸看着自己的老部下,摇头失笑。
裘荣也不隐瞒,嘿嘿笑了笑,“看了军报,几个管代就先讨论了一下……”
“嗯。这样很好。虽是武将,但文韬武略,要不输谋士,才配得上铁卫职责。你是主将,遇事更是沉得下气,不能先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