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无恤一眼望见他身上被刀□□开的伤痕,背后插的断箭,虎口因挥舞长剑而流下的血,胸中大恸,长刀卷他背后逐击守卫,托住了他摇摇欲坠的身躯。
“燕兄。”李揽洲呵呵而笑,伏他肩头,血从他嘴角一股接一股的淋漓而下,他呛得血沫横飞,不住咳嗽:“今日,真好。咳咳……直至今日,我才确信,咱们俩的志向,至始至终,都是一样的。”
千军之中,燕无恤不敢有丝毫轻忽,掌风轻带,将他托身后,厉声道:“把住肩膀,出去再说。”
他身后的衣服,很快便湿了一大片,不知是李揽洲口中的鲜血,还是他目中的泪水,一滴一滴,顺着后颈滴落。
他像一个做错事的孩子一样,重复道
“对不起,燕无恤,对不起。”
燕无恤怒吼:“轻飘飘一句道歉,再偿一条轻如鸿毛之命,便就罢了?”
李揽洲声音逐渐虚弱:“我走上出卖你的路,就做好了被你一剑刺死的准备。”
燕无恤猛的一刀挥出,刀锋碰撞锐甲,火花四溅,长刀鸣动,嗡嗡直响。
他从腹腔内,狠狠吐出一口浊气,冷笑道:你既决意独行,又何必中道而改路?你这个人,总是半途而废,做不成书生,也当不好官。
李揽洲点头道:“你说的是。”
他的手,慢慢自燕无恤肩头垂落,声音如即将断线的纸鸢,忽高、忽低,然而声音却是笑着的,仿佛从没有这么快活过。
他喃喃道:“雪又下啦。
“人在酷暑之中,烈日灼身,
又在冰雪之间,风寒缠骨
忽处盛夏……
忽处……严冬
忽然欢笑
忽然痛哭
想来皮囊都是外物
唯有……唯有一颗心是自己的。”
“喀嚓”一声,是玉石落地之响。
他遍布抆伤,尽是鲜血的手猛然滑落,气息骤断,身躯沉沉的坠落在地。
……
燕无恤一边突阵,一面回护着李揽洲的尸首,然而千军之中,难以兼顾,很快他的身体也落了地,一身白衣消失在刀甲的苍茫之海中。
燕无恤已杀红眼,足踩剑身刀锋,活生生撕开一道鲜血淋漓的口子,终于杀到约莫隔数十步的距离,看到了站在台阶上的陈云昭。
他道:“你惧怕湛卢剑意,因此要我的性命,是也不是?”
陈云昭看着他被鲜血所污,被刀戈从视线中分裂开的脸,感到心底阵阵凉意——莫非此人当真是铜铸铁浇之身,缘何能在重责摧志之下,千军万马之中,鏖战这么久,也不见颓丧之态。
陈云昭因李揽洲的背弃和身死面现哀伤之色,他望着燕无恤,淡淡开口,不由自主吐出真言:“你亦明了,此不合时宜之术,应当永远消失。”
燕无恤大笑道:“陈云昭,枉你聪明一世,难道你不明白,世间万物生生相克,没有湛卢剑意,还有法令,有人心,有林林种种刀枪剑戟,有千千万万芸芸众生,就算是天下之主,也难免其中,你何必落入和你父亲一样的窠臼。”
陈云昭面色微沉:“这不一样。”
燕无恤道:“你以为,我为什么要拿下白玉京?”
陈云昭胸中一紧,蓦的有些不祥之感。
不等他答,燕无恤又道:“我已将湛卢剑意着为书籍,化作十二残简,留在武经阁啦。恐怕现在已经传遍白玉京,只要有人收齐十二章,潜心收集修炼,便能练成,你以为灭我一人,便可高枕无忧了么?”
陈云昭面色大变,额头面颊透出隐隐苍白,道:“这不可能……”
“这怎么不可能?”当即有人反驳,而反驳的声音却不是传自燕无恤,而是一个女声,隐隐渺渺,似从云中来。
那声音使了内力,虽甜美娇俏,却令人听闻心神震荡,气血不安。
陈云昭循声而看,仰起头,只见仙宫苑的神仙捧露像上,雕刻得栩栩如生的仙女掌中,好像有一束反射的日光,与金绯剑光混杂一处。
远远望去,如神仙捧的一滴露。
她的裙裾,又像软暖的一朵云。
“谁?”陈云昭厉声问。
她面上罩着重重纱幔,声音透出天真,当真宛若不知事的少女,温婉娇憨:“你们都找错人啦,阵里的人根本没有湛卢剑意。”
她咯咯而笑:“我才是青阳子的传人。”
陈云昭惶惑道:“不可能,天下不可能有两套这样的绝学。”
那云上女子曼然叹息道:“这是你井底之蛙,坐井观天,你不知江湖浩渺,茫茫无际。你所知所见,唯浮萍一露罢了。”
她说话之间,驾驭剑气,足尖轻轻点在“神仙”拈花状翘起的指尖上,轻盈的纵身而起。
与她温柔细软的话不同,她浑身剑气如潮汐激荡,所过之处,木廊断裂,瓦薨残飞,刀剑四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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