该来的还是来了。
现在都快十二点了, 这老头还立刻要见她,可以预见,一定不会有好事关照她。
上辈子, 在罗德尼的床前那些压抑的画面一闪而过。俞鹿深吸了一口气,定了定神, 微笑说着违心的话“那实在是太好了, 我也很想见见老爷。”
一边说,她一边将手里的布袋往裙子后藏了藏。
不想要什么, 就偏偏来什么。这小布袋的扎口早不松晚不松,偏偏在这个时候松了一下,猛地滚出了两个水果。
一颗咕噜噜地滚到了管家的脚下。他用枯瘦苍白的手捡了起来, 眯了眯眼“这似乎是在外面森林里才有的果子。”
“是吗”俞鹿的脑海一刹那是空白的,但很快她就灵机一动,想起有时候晚上会听见墙外面的树上有猴子的叫声, 便不慌不忙地说“那可能是丛林里那些顽皮的猴子扔进来的吧, 我就顺手捡了起来。”
“原来是这样。”管家将水果还给了她, 俞鹿索性不藏了, 将水果放回布袋,递给了旁边的女佣,让她放好。
在往三楼去的路上,管家仿佛闲聊似的,问道“二太太刚才说起猴子,形容它们顽皮。看来二太太挺喜欢动物的。”
“形容猴子顽皮有什么不对么不过,我确实挺喜欢动物的。”
“这个词太过无害了。二太太也许是被它们的样子迷惑了, 那些猴子实际上都是烦人的劣等生物。若你一个人走在丛林里,它们会冲上来抢走你所有东西,还会拿石头扔车子。”管家的话锋一转“二太太养过猫狗之类的动物么”
管家这话是什么意思, 在暗示她看动物眼光不好么
俞鹿跟在他的后面,暗暗翻了个白眼“没有。”
“那么,若是以后有机会养,可一定要擦亮眼睛,好好挑选。”在走廊昏暗的灯下,管家回头,似乎是想起了什么,他的笑容变得有点古怪“尤其是某些顶着名种的称号,实际是劣种狗的玩意儿,可千万不能沾身。”
俞鹿定定地看着他的表情两秒,四肢百骸里,浮现出一种微妙的诡异感觉。
怎么觉得管家这些话,并不是随便说说的,而是意有所指。
系统“进度条变化了。”
俞鹿一怔,进度条果真提高了2。
不是吧,这也能提高
既然和进度条挂钩了,莫非,管家随口提起的“劣种狗”一词,是在暗示或者说,是在讽刺亚瑟
作为罗德尼的一条听话的走狗,他会这么说,肯定是因为罗德尼的态度也是这样的。
好奇怪,为什么要特地选这个词
“劣种”这两个字,不是绕来绕去把罗德尼自己也给骂进去了么
除非亚瑟不是罗德尼的种,而是私生子。
但上辈子她见过罗德尼的大老婆。亚瑟的金色头发、绿色眼珠,并不来自于母亲,而与他的父兄如出一辙。说明金发绿眸是萨尔维家族的特征,兄弟俩的五官轮廓也很像。
而且,生下私生子是很需要勇气的。罗德尼是一个冷酷的雇佣兵头子,亚瑟的母亲就不怕被罗德尼一枪崩了么
更何况亚瑟的母亲见了他就发疯,明显是很厌恶这个小儿子的,而不是将他视作自己和另一个男人的“爱情结晶”。
如果有得选,俞鹿觉得这个女人一定恨不得没有怀过亚瑟。
只是,这时候也容不得她多思考了。他们已经走到了罗德尼的房门口,管家亲自给她打开了门。前方阴暗的房间里,扑面而来的是一股消毒水的味道,和仪器运作的声音。
因为天性谨慎多疑,怕被报复,罗德尼这个房间连窗户也没有,开着灯也显得尤为阴森。花瓶里放了鲜花,也掩盖不住一种卧床病人便溺后的气味。
豪华的床铺上,一个面色苍青、面颊干瘦的男人躺在上面。让人难以置信,这个干尸一样的家伙,会是曾经意气风发的罗德尼。
他那一双绿眸直勾勾地看着俞鹿,声音沙哑难听,如同夜枭“过来。”
俞鹿捏了捏拳头,后方就传来了“砰”一声,房门被人紧紧关上了。
她没来。
已经凌晨一点钟了。
亚瑟坐在了树上,望着厨房那个静悄悄的后窗,轻轻地拧起了眉。
这大半个月的时间里,每晚的十二点前,那个人都会如约出现,将好吃的食物挂在窗户上。从没有一天失约虽然这是一个没有明确说好的约定。
亚瑟现在有一点饿了。但可以忽略不计。比之更占据他心神的,是那个人失约的原因。
亚瑟轻巧地从树上跳了下来,敏捷无比,落地无声。手里抓着一袋果子。
在黑夜中,悄然绕到了她的房间楼下。
窗户黑漆漆的。是已经睡觉了么
为什么今天突然就不来了呢一定是有一个契机的吧。
难道是因为他昨晚送去的水果不好吃,所以她今晚不高兴了,干脆就不来了
也有可能是厌烦了。人都是想要回报的动物,一时兴起的事情,若是长久得不到回应的话,估计也会很快丧失兴趣。
也许,只有他一个人以为,他们是有奇妙默契的同伴吧。
亚瑟面无表情地垂下了头,站在原地,沉默了好一会儿,转身离开了。
他打算故技重施,去厨房弄点东西吃。
转到了一个安静的角落时,他忽然听见了树木掩盖的地方,传来了轻微的“嘶嘶”的倒吸气声。
亚瑟愣了愣,无声地走了过去,就瞧见一个身影坐在台阶处,正皱着脸,小心地用热毛巾敷着自己的额角。
是他等了一晚的,那个叫做俞鹿的人。
再一看,亚瑟的表情就微微变了,很是惊愕她的额头上浮现出了一块骇人的淤青,位置很靠近眉骨,似乎是被某种重物砸伤的。
俞鹿正心疼地揉按着自己的额头。
她给亚瑟投喂的行为,真的有效果,勉强算是蹭到了一点儿主角光环。
上辈子她和亚瑟的关系要更亲密一些,是面对面投食,所以,罗德尼基本上没给她苦头吃,大部分时间在昏迷,醒来的时候也没太多劲儿折腾她。
这辈子,她对亚瑟隔空投喂。罗德尼的状态就明显变好了。看来,罗德尼的身体糟糕程度,和她跟亚瑟的关系亲近程度是成正比的。
她额头上的淤青,就是这个阴晴不定的老头子突然发脾气、乱砸东西时,被砸出来的。
不过,当时房间里的佣人比她倒霉多了,阻挡了大量火力。
俞鹿本来是可以躲过的,怪就怪在,罗德尼让她近身服侍了二十多个小时,她都没有好好休息过,只靠在墙上眯了一会儿,当时很困,所以没躲开。现在,眼睛也特别酸涩。
每当疲劳时,她的眼睛就会发红,跟别人哭过一样。都不用照镜子,她就知道自己现在是什么德行了。
这时,她忽然听见了身旁传来一个动听的,有些犹疑的声音“你怎么了”
俞鹿讶异地转头,看到亚瑟隔着几米,有些戒备,又有些担忧地看着她。
如同一只试探性地靠近人类,一有风吹草动,就会立刻逃跑的猫。
随着俞鹿抬起头,亚瑟也终于第一次清晰地看见了她的正面,心脏仿佛被冲击了一下。
他不知道怎么形容她肤色很白,凝白得能看见底下淡青的脉络。头发和眼珠则是纯粹的黑,又柔又亮,泛着点点纯粹温润的光,并不死气沉沉。
因而,显得她额上那片淤青,以及似乎哭过一场的发红的眼睛,格外刺眼。
亚瑟“”
她怎么哭了难道是疼哭了吗
亚瑟感到很不可思议。
他在丛林中练习时,身上时不时就会刮伤、擦伤。和那些相比,皮肤淤青这种事根本不算什么。亚瑟甚至没有在意过,自己身上是否有淤青,是什么时候出现,又是什么时候消失的。
他成长环境里的人也是如此。雇佣兵们不管男女,都是半截肠子流出来也能继续任务的人。
而这个东方少女,却好像和他们不是一个物种。
美丽,但是柔弱。看起来好不耐疼的样子,这样也能哭跟柔软的水一样。
亚瑟的心口,有些新奇而难言的悸动,语气不由自主地放轻了一点“是谁砸伤了你”
“罗德尼老爷。”俞鹿回过神来,如实地说。
她可不会为了罗德尼那家伙掩饰或美化他的任何行为。
亚瑟听了,小脸闪过了一丝复杂的神色,既有厌恶,也有冷漠。
看来,这对父子是两看相厌,双方都不喜欢彼此。
亚瑟抿抿唇,犹豫了一下,手在口袋里摸了摸,摸出了一块叠得整齐的方巾,走近了两步,有些别扭地说“很疼吗给你。”
擦擦眼泪,别哭了。
这句话,亚瑟板着脸,忍住了没说出来。
人应该都不想被看见脆弱的一面吧。
他就装作没看见她哭了好了。
“谢谢。”实际上只是有点困的俞鹿,很莫名其妙,不过还是接了过来,擦了擦汗。
本来,她只是因为在那个没窗户的房间里压抑久了,想出来透透气而已。不过,既然亚瑟来了,她就打消了“现在上楼”的念头,拍了拍自己旁边“过来坐一坐吧,你手里那袋水果是带给我的吗”
亚瑟顿了顿,还是坐了下来,看着自己的靴子,轻轻地“嗯”了一声。
“谢谢。”
亚瑟说“不客气。你也给我带过的。”
“不一样啊。这些水果是要去外面的丛林里摘的吧。而我只是将自己本来就吃不完的晚饭切了一半给你。”俞鹿笑吟吟地说完,指了指他的手“亚瑟,你的手好了吗”
她叫出了自己的名字,亚瑟眼睛微微睁大。但又觉得,她会去打听他的事,也是很正常的。
既然打听到他的名字,应该也知道他在这个家里的位置了吧。
但她却没有因此改变对他的态度,也没有疏远他,果然奇怪。
亚瑟忽略了自己心底涌出的高兴,摊开了手心,让俞鹿看了一眼。
他的手心上有不少横贯的磨痕,虎口处的破皮和茧子更严重,再过几天估计还会弄伤一次。俞鹿问“这是什么东西弄出来的”
亚瑟从衣服后兜里抽出了一把漆黑的军刀,看样式,这不过是雇佣兵常见的最普通的军刀而已。
也是,格斗术还包括器械格斗,亚瑟肯定是需要一把以后最常用到的军刀来熟悉手感的。不然拿着空气练习吗
只是,这把军刀明显和他的年龄、身高、体型都不配。
俞鹿望着那把军刀,心里思绪万分。
在猎隼的第一次解散前,亚瑟的所有技艺都来自于自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