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笔尖描绘中,画纸上渐渐出了一个少年冷峻的面容。笔尖往下滑去,忽然在肩膀处落定了。俞鹿再次抬头,目光巡过了阿恪的宽肩、隐藏在宽大衣袍下但也呈现出倒三角的大体身体轮廓,以及盘起来后,也显得健壮修长的大腿忽然,意识到了什么,她的眼眸放出了异样的神采。
画画的人都善于发现美。阿恪这样的面容轮廓,身体线条,简直太适合当人体模特了比她在西洋时画过的模特,都更能激发她的灵感
俞鹿蠢蠢欲动,捏紧了画笔。只是一想,在这种穷乡僻壤,穿件洋装就被人从头盯到脚,遑论是脱光衣服给异性画自己的身体他们也许一辈子都不能明白这么做的意义。
未来走出这片大山、成为了将军的阿恪,思想一定会进步。但现在,他还是一个未接触过外界的少年,肯定不愿意做这种惊世骇俗的事情。
可惜了。唯有暂且压下念头了。
俞鹿叹了一声,将纸页翻了一页,准备静下心来,画画风景。忽然之间,不远处突然炸开了一个女人的声音,尖锐得刺耳“阿恪她是谁”
紧接着,一阵足音从远至近,冲到了俞鹿的跟前。
俞鹿惊愕地抬头。来势汹汹的,是一个二十出头的女人,她的五观还算是秀气,表情却怒气冲冲,微微扭曲。一双眼眸喷出了嫉妒的火,瞪着俞鹿。
即使再迟钝,也能感觉到对方的浓浓敌意。
这女人是谁
口吻那么像是在争风吃醋,活脱脱就是出来捉奸的“正宫”。
平日里自己嚣张跋扈惯了,敢对俞鹿这样大呼小叫的人反倒很少。由于过于吃惊,她都忘了给反应了,下意识地转头,看向了阿恪。
阿恪在那女人过来时,已沉下了脸,站了起来,大步淌过小溪,横在了这女人和俞鹿之间,仿佛有些嫌恶地看着她,冷道“你来做什么”
在他身后,俞鹿望不见他是什么表情,只看到那女人与阿恪对视了一眼,仿佛看到了什么可怕的神色,僵硬了一下,气焰也低下去了一下。
这种情形下,俞鹿也不好继续坐着画画了。不想气势矮人一头,她抓住了阿恪的衣裳,站了起来。
“你问我来做什么我为什么不能来你挡着我是什么意思”女人缓了口气,见到俞鹿那动作,脸色又变了,恶狠狠地瞪了俞鹿一眼,满脸都涌动着不甘和焦躁“我还说呢怎么哪里都见不到你,居然带了别的女人来这里”
女人气急了,忽然扬起了手,似乎想打阿恪一耳光。
“啪”一声,那只手被阿恪从半空中拎住了。
女人不可置信“你一个男人,居然敢拦我的手”
“他为什么不敢。”俞鹿掸了掸画板上的灰尘,冷笑“说话就说话,不要动手动脚。我们这里有两个人,你只有一个人,真要收拾你,不用阿恪出手,我出马就行了。不信你可以试试。”
阿恪“”
女人“”
女人气得发抖“我打他是因为他居然还有脸出现在这里”
“啊难道这片林子是你栽的,外面刻了你的名字”俞鹿疑惑“你都能来,他为什么不能来”
女人气得破口大骂了起来,因为语速过快,俞鹿已经听不清她骂的是什么了。忽然间,“杀人犯”这三个字冲入了耳中,俞鹿微微一愣,怀疑自己听错了。
就在这时,溪水的下游,有一行十几人,正步履匆匆地跑了过来。其中大多数都是陌生的面孔。洪伯拄着拐杖,夹杂在其中,满脸急色。
众人跑上前来,不由分说,连哄带拖,将激动的女人给劝开了。看表现,他们似乎都是这女人的亲属和手下。混乱间,俞鹿听到了那女人的名字,叫做盛巧曼。
好像在哪里听过类似的名字
骤然,俞鹿心头雪亮。
对了,记得今天早上,小恩提过一句“盛家人说阿恪是坏人”。难道所谓盛家人,指的就是这个女人的“盛”么
怎么回事光听盛巧曼骂人的内容,倒不像是风花雪月的感情纠纷。尤其是“杀人犯”这个词,指责太沉重了。
这里头应该有点隐情。
毕竟从很多细节都能看出,阿恪不是任人欺负的软柿子。刚才的态度,显然他也不认为自己是理亏的。
俞鹿满肚子的疑惑。等人都离开后,洪伯擦着汗,向俞鹿赔罪,说让她受惊了,现在立刻就送她回去。
没有任何罪证,俞鹿不想假定阿恪是罪犯。
再看阿恪略有些阴沉的样子,这件事的隐情,应该比她想象更深。俞鹿打算自己先有个初步了解再说,便忍住了询问的冲动,轻轻点了点头。
将她送回去后,洪伯就将阿恪叫走了。
小恩用热水泡了毛巾,递给俞鹿擦脸。
俞鹿将热毛巾搭在脸上,享受着蒸汽的氤氲,随意地问起了盛巧曼是怎么回事。
小恩绞手帕的动作顿了顿,说“俞小姐,听说盛家那个女人去溪边闹事了,您什么都没听到吗”
“只听到了一点零碎的内容,来龙去脉不是很清楚,你给我说说看。”
小恩压低了声音“嗯俞小姐,您知道阿恪哥哥的家里有个妹妹的吧。”
俞鹿的声音隔着闷脸的毛巾,含糊道“哦,听说过。他妹妹怎么了还有那盛家什么来头”
小恩有些不忿地答道“盛家是昆西县的长官。”
从庚朝破灭,到几大军阀割据华国的局面形成,中间这五年时间,华国处在了一种极端混乱的状态之中。各个地方的阿猫阿狗、牛鬼蛇神都乘势涌出,自立为王。
盛家就是昆西这一带起来的。在庚朝时,他们就在本地有些势力。华国刚乱起来时,盛巧曼的父亲,带他道上的兄弟,残杀了官府里一百多个军兵,从横行一方的地头蛇,变成了自封的“盛司令”。
当然,他们手里集结的这点兵和武器,也只够吓唬当地的老百姓。在西南大军阀庄文光的精良之师面前,压根儿不够看。庄文光都还没打到昆西,这位盛司令,就一秒跪下了,主动释出了权力,奉上昆西,迎接庄文光的军队入驻。
这个作恶多端的盛司令,还是看得清形势的。反正肯定是打不过的,在前期就主动交出,还能搏个好感。总比与庄文光为敌,被对方打趴下后才不情不愿地吐出权力要好到那个时候,别说政权,估计盛家人的小命也会不保。
西南自古以来便是华国一片极好的土地。除了昆西人,还有许多的异族人混居。其实,历来都是一个不太稳定、情况复杂的地方,有点排斥外来的军队。
庄文光的祖籍不在西南,不熟悉这边的文化禁忌。同时,那会儿的他,还忙着北方的战事,盛家人释出权力也是省了他的心。所以,当盛家人说,想在庄文光的手下谋个差职,庄文光就顺水推舟,将这块烫手山芋给了盛家人管理。
俞鹿沉思。
她记得,在剧情里,她与庄文光的儿子约会的那段时间,似乎听过庄公子提过一两嘴关于昆西这边的事儿
但还没细想下去,她的思索,就被小恩的声音打断了。
昆西县就在这片山脚之下,说是县,其实涵盖的范围极广,也包括了高原上的昆西村寨。
“四年多以前,盛家的人上来我们村寨里检查巡逻,当然,说白了,就是来敛财的。他们的大小姐盛巧曼,还有盛巧曼那个七岁的弟弟,也一起来了。那个小男孩,简直就是混世魔星,我记得,他才来了几天,就药死了两家人的看门狗,还差点儿烧了村东的房子,要不是在大火没完全吞噬房子钱,那户人醒了,可能人早就烧没了。”小恩摇摇头“后来,那小男孩还是死性不改,趁着阿恪和他的父母都不在家时,强拉着阿恪那个才六岁的妹妹竹南,在快天黑时,去了溪边玩儿。”
俞鹿心里一紧“之后呢”
“天黑后,那小溪的水湍急得很,别说是小孩,大人没站稳也能给冲走,一旦被冲出了这片山林,下游就是滚滚大江了。”小恩“那天夜里,阿恪一家人到处找他们家的小女儿,走到林子里,忽然见到了竹南大哭着,跑了回来,那两只眼睛,肿得跟核桃一样,浑身的衣服都湿透了。一问才知道被推下水了。这些,都是听我母亲说的她那天晚上,也一起去找竹南了。”
“”
“竹南小时候被水淹过,一接近水边就很害怕。她说,盛家那小少爷觉得她这样很好玩,硬是拖了大哭的她下了小溪,结果,两个孩子一起被冲走了。竹南命大,快到下游时,抓住了岸边,勉强爬了上来,那小少爷就不知所踪了。三天后,他们才在下游找到了人,早就没气儿了,脸也被鱼啄得面目全非。”
俞鹿沉默地听着。
“盛巧曼的父母,只生了这个儿子,震怒非常。据说盛巧曼和弟弟待一起的时间最长,姐弟的感情极好。全家人都倒打一耙,说是竹南贪玩,害死了他们小儿子,还勾结了县里的官老爷,拖走了那时还很小的阿恪兄妹,连恐带吓的。阿恪的继父见识不多,看不得妻儿挨打,就在责任单上签了字了。他们一家的户籍纸也被扣了,不赔完那张为难他们的天价欠条,就别想逃到另外的地方去可是,那么多钱,还利滚利的,根本不可能还得完。不仅这样,盛家还处处找阿恪家的麻烦。盛巧曼也来得很勤,不知道她安的什么心思。”
安的什么心思从盛巧曼刚才的反应,很明显不止是对仇人的态度。这可真奇怪
俞鹿听得无名火起“阿恪家里就这样忍着吗”
“从这儿去泉州唯一的路,都在盛家的控制下。认罪状也有了,没有户籍纸会被打为黑户,还能如何推脱”
俞鹿吁了口气。
也是,事发的时候,阿恪也才十三岁多点,还是个不顶事的孩子。一家人的顶梁柱,就是他的继父,他继父又没有离开过昆西,在那种情景下,他能如何
至于从前照拂昆西村寨、被视作大恩人的俞家,已经远离官场多年了。村人哪有这么大的脸面,去要求这一代的俞老爷给一个陌生少年和他的家人伸冤。
就算俞家一时善心,替阿恪家还了钱,也不可能派人整天守在昆西,保护阿恪一家人。
盛家挂着一个当地的政职,随时可以上山来找茬。
就和只有千日做贼,没有千日防贼的道理是一样的。
俞鹿喉咙的那堵火烧得越来越旺,忽然,用力地一拍桌子“去叫村长过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