俞鹿预料到了自己会被带走, 唯独没想到乌索会忌惮加百列到这个地步,搞了一出土匪作风的直接抢人。
寒凉的夜风、视野可及之处,都被遮挡在了一层拂动的披风外。俞鹿无声地沁出了一滴眼泪, 喉咙里发不出声音。只可以从披风下方的缝隙里, 看到地面的景色在急速后退,乌索带着她离开了餐厅, 离开了伊布城有灯光的街道,进入了茫茫无边际的漆黑森林里。
枝头扑扑地打在了披风上,乌索的步伐没有半点减慢, 显然非常熟悉这一带的环境。短短几分钟, 已经看不到城里的光线了,唯有头顶一轮血月,无声照着他们疾驰的身影。
这么快的速度, 一眨眼就不见了。
怪不得乌索有自信可以在加百列的眼皮底下带她离开。
俞鹿苦笑。
然而就在这一瞬间,她突然感觉到了一种无声的震动,愕然得手指一颤。
仿佛整片大地都在轻颤,宏大浩瀚的法力所凝聚成的步伐, 震颤着心脏,正在快速接近。
有东西在后方追赶他们
乌索抱着她的双臂一紧, 猩红舌头轻轻抵住了尖牙,发出了一声不耐的“啧”。很显然,他也感觉到了有棘手的追兵正在追赶他。若是不管不顾,一味往前,很快就会被追上了。
前方是一片树林的空地。枯瘦的漆黑树木犹如漆黑的烟, 扭曲着指向了天空,苍白的月光照着一块被乱草围绕的石头。
乌索停下了步伐,将俞鹿放在了石头上, 让她坐下。
俞鹿不知道他想做什么,心底油然生出了不祥的预感,拼命用眼神询问他。
乌索在她跟前蹲了下来,戴着手套的手指轻轻抚过了她的眉心,接着,俯身吻了她的发旋一下。
他的身体覆上来,漆黑也充溢了俞鹿的视野。她耳朵最后听见的话是“鹿鹿,好好地睡一觉。睡醒了,我们就到家了。”
俞鹿的身体软倒在了他怀中。
乌索复杂地注视了她片刻,将她平放下来,脸靠近了她,微微张开唇,似触未触。仔细看,此时正有黑色的烟雾正从乌索的唇中渡入她的口中。
夜色寂静,四下无声。加百列追到了这片林野,一眼就看到了在石头上双眼紧闭、昏迷不醒的少女。
而她的周围已经见不到别人了。
是偷偷将她带走的那个家伙见势不妙,把她留在了这里,不让他继续追上去吗
加百列蹙眉,走上前去,坐在石头上,将俞鹿抱了起来,让她的头倚在自己臂弯上,唤了她一声“鹿鹿”
被他轻唤着,俞鹿慢慢地动了一下,睁开了眼。只是那双眼,却泛着诡异的红光。
加百列怔了一下,猝然意识到了什么。他的反应已经很快,只有半秒,却还是躲不过少女往他的心脏袭来的武器
“啊”
俞鹿苏醒的时候,已经身处在了一个安静又华丽的房间里。漆黑纱幔的床帘挽起了一半,玻璃窗外是一片树林,荆棘间传来了夜枭凄厉的叫声。
房间里是一张古典的大床,雕刻着骷髅头的梳妆台,半人高的衣柜。天花板上的吊灯是缠绕的银蛇,蛇信子是鬼火。
俞鹿“”
这阴森的建筑风格,和天界的明亮开阳是两个极端,一看就知道是下界地狱了。
如无意外,这里是巴提尔不知藏在哪个旮旯的老巢据点,不是伊布城了。
也是,伊布城是下界地狱的王都,有什么异动都肯定被天界盯得紧紧的。巴提尔要复活也不会选那么高调的地方,不然还没复生就被天使军团一锅端了。
俞鹿望着天花板上的幢幢灯影,抿紧了唇。
在她失去意识前,记得加百列明明已经追上来了。不知道乌索是用什么办法甩掉了加百列,将她带回来的,总有种怪怪的感觉。
俞鹿呼唤系统,想问个究竟,孰料系统那玩意儿又掉线了。她转念一想,喊了自己身体里的魔灵“煤球,你在吗”
魔灵答道“在的在的,主人”
呃,它已经默认自己名字叫煤球了。
俞鹿搓了搓耳朵,说“你知道我昏迷后发生了什么事吗加百列是怎么被甩掉的”
“这个我也不知道。”煤球嗫嚅着,十分惭愧,如果它化出了实体,那么现在应该是在搓着手“主人沉睡以后,我也跟着你一起沉睡了。这很罕见,按理说我不会跟着没有意识的。或许主人该去问你哥哥对你做了什么。”
问不出来,俞鹿只得作罢。
一看进度条,已经到了85。那么,剩下的15,莫非就是她的等死进程
不是俞鹿妄自菲薄,可根据过往印象,15是一个很大的跨越,如果只有一个死亡事件,是不是还不够填充
俞鹿揉了揉太阳穴,爬起身来,发觉身上的衣裳还没换,是从天界穿下来的那一套白色的裙子。
纽扣上似乎还残余着加百列的手指的温度。俞鹿默默地按住了它,在怅然之余,还有一种孤单又阴冷的感觉漫了上来。
可惜了,还是没有和加百列说一句再见。
就在这时,门把手被按了下去。乌索推门走了进来,手臂里还挎着一件黑色的衣裳。显然没想到俞鹿醒了,和她四目相对,乌索怔忪了一下,就露出了温柔的浅笑,朝她走来“鹿鹿,你醒了就正好。我给你带了新衣服,把身上那套换下来吧。”
黑色是俞鹿喜欢的颜色。以前她的衣服十件有九件都是这种风格的。
“谢谢。”俞鹿垂首,看着自己的手指,说“但是,不用了。我喜欢我身上的这套。”
如果说在餐厅的时候,是事有紧急,没有时间关注别的。那么这一刻,乌索再迟钝也该发现了俞鹿的冷淡。
他想象过很多次和俞鹿重逢时的画面。他相信自己一直把真实身份瞒得很好,俞鹿不知道那些秘密。所以,再见时,或许她会喜极而泣,也可能会情绪激动,生气地骂他
唯独没想过的是,她会这么冷漠。
不是气愤后的冷战。乌索熟悉她成长的每一个模样,如果她心里有气,那不该是这个样子。
现在的冷漠,更像是不再关心他说什么、做什么,竖起高墙,将他挡在了外面。
乌索的指节微微一蜷,还是走近了她,坐在床边,凝视着她“鹿鹿,你在生我的气吗因为我十年没有回来。我们聊聊,好不好”
真是够了。
不是已经抓了她回来吗她都已经是瓮中之鳖,砧板上的肉了。还有必要继续演吗
俞鹿着抱膝,将头埋在了膝盖之间,那是一个拒绝的姿势。从那里传来了她模糊的声音“乌索,如果没有别的事,我想自己待着。”
她一开口,乌索才又意识到,从重逢以来,她就没再喊过他一声哥哥。
“你就让我自己待一会儿吧。”俞鹿又等了一会儿,即使没有抬头,也知道他还没走,觉得这样打哑谜也没意思,终于将脸露了出来,平静地说“我只是想在死之前,有点自己的空间而已。”
此话一出,乌索的神色果然变了,震惊地盯着她“你”
“你不用好奇我是怎么知道的。我知道你不是我的哥哥,跟我没有任何关系。我是你们复活巴提尔的工具。你对我好,也只是为了你的主人而已。”俞鹿缩回了被窝里,用后脑勺对着他“如果不是知道了真相,我一辈子都会当你是我真正的、最爱的哥哥。但是现在已经回不去了,我不可能骗自己说你的欺骗和利用不存在,也没办法陪你继续演出兄妹情深的戏码。”
她摊牌后,后方的死寂持续了很久。久得她以为乌索已经离开。
许久,才听见了乌索艰涩的声音“你是什么时候知道的”
俞鹿没吭声。
乌索缓缓捏紧拳头“在餐厅的时候,你就知道我的目的了吧。为什么明知道也不呼救、不逃跑,说自己愿意跟我回来”
总不能说这就是剧情的安排,俞鹿叹了一声,说“我也不清楚。”
“”
“你欺骗了我,但那些年对我的确很好,可能已经超过了巴提尔对你的要求。我知道这样想很蠢,但我真的觉得,你曾经有不止一瞬间,对我是真心疼爱的。”俞鹿闭上了眼“如果没有成功带我回来,你肯定无法交代吧,丢失了这么重要的一个工具。”
乌索的指甲在不知不觉中,已陷入了手心。
“你放心吧,既然跟你回来了,我就不会跑了。我也知道自己不是你们的对手,所以,在死期来临前,不会做无谓的挣扎。但也不可能像以前一样对你了。”
俞鹿说完,就闭了嘴。原以为乌索还会说点什么,但等了片刻,她只听见了卧室门关上的声音。紧绷的双肩这才慢慢地塌了下去。
乌索了关上房门,却没有立即离去。手依旧握在把手上,有些怔忪地在空荡荡的长廊里站了片刻。
真相揭露的情景,在他刚被赋予了养大这个女孩的任务时,就已经构想过了。
原来,真正面对的时候,感觉会比想象的糟糕一万倍。像是又一团又酸又难堪的烂肉堵在了心口。
这里,是遗忘之城废弃了的王宫。层层叠叠的深廊,黑尘蔽日遮天。在那深长的走廊尽头,一个身影正在接近。
那是一个浑身肌肤呈现为暗青色的恶魔,头顶山羊角,双眼赤红,衣冠楚楚,气势不凡,正是有着“疾病之恶魔”别称的别西卜。
“这都两天时间了,她还没醒来吗”别西卜走到门前,随意地伸手去拉门把“我进去看看。”
“啪”的一声轻响,他的手被拦下了。
别西卜脸色一变“乌索,你什么意思”